() “哦, 您說彭宛啊?”遊樂園區值班經理搓著手笑道,“沒有沒有,她不是我們這兒的員工, 但她在我們這兒上了一個多月的班,所以才……”
吳雩的第一反應是:“兼職?”
“也不是, 她公司是我們的供貨商, 所以她們部門負責來安裝維護一些遊樂設備。”經理站在辦公室窗口, 隔著玻璃窗指向遠處嘩嘩衝水的激流勇進:“您看比方說這個滑梯,旋轉木馬,鬼屋裡的鬼,還有大擺錘上那幾排固定座位……當然我們的供貨商不止他們一家, 但最近他們公司負責更新一批設備, 所以彭宛他們天天都得來我們園區上班。至於優秀員工其實我們內部根本沒評過, 都是擺給遊客看的,她跟鬼屋跳樓機那個區域的人天天一塊乾活, 關係比較好,大家一塊兒上牆頭。”
“……”吳雩竟無言以對:“你們這kpi管得也太隨意了吧?”
“嗨,您這話說的,我們這好歹算個事業單位嘛!”經理搓著手笑道:“您多注意下我們園區的告示牌就發現了, 咱們所有工作人員都是優秀員工, 統一拍個照放那兒給遊客看,顯得咱們園區特文明!”
吳雩和步重華對視了一眼,兩人都不知該作何表情。
怪不得公安局查案查到現在,不知道人質就在這個遊樂場工作, 搞了半天是業務對接關係!
——那綁匪選擇在這裡交接人質是為什麼,因為彭宛,還是綁匪自己也跟這座遊樂場有些警方沒發現的聯係?
“彭宛這個人平時性格、人緣、舉止行為方麵怎麼樣?”步重華皺眉問。
“我平時接觸不多,但聽說她是不錯的,不然哪能合作那麼久呢。”經理語氣很肯定,想了想又說:“勤勞踏實、比較靠譜,負責他們那塊的驗收員沒提出過問題;人緣可以,友善和氣,從來沒跟其他同事鬨過紅臉;日常進出啊花銷啊湊份子吃飯啊,也沒聽說過任何奇葩極品的事情,就我平時印象來看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員工……嗨,多的我一時也想不起來了,您有什麼具體的事情想要了解嗎?”
吳雩問:“日常花銷方麵呢?”
“花銷也很正常呀,上下班騎個電動車,挎個小布包,大家都是有家有口的普通人啦。”
“最近沒有手頭突然寬裕起來?”
“寬裕?寬裕倒也沒有吧。”經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來回打量麵前這兩位刑警,終於抑製不住洶湧澎湃的好奇心了:“所以您二位來問她做什麼,彭宛是攤上了什麼事兒嗎?”
吳雩說:“也沒有,主要是在錢這方麵……”
“什麼?錢?”經理大驚,“難道我眼拙沒認出來,她那電動車是勞斯萊斯,小布包是愛馬仕?!”
吳雩:“……”
經理:“……”
四十來歲中年謝頂的男經理眼巴巴看著吳雩,滿臉都是在平淡生活中終於攤上事兒了的激動和喜悅,如果這是漫畫的話,此刻他已經閃起少女式的星星眼了。
吳雩歎了口氣,客客氣氣地說:“沒有沒有,瞧您這通身的氣派,就跟愛馬仕似的。”
經理一愣,倒被這突如其來的誇獎弄得不好意思起來:“哪裡哪裡,我要是愛馬仕您一定是香奈兒!”
“遊樂園經理和員工都說她最近沒有異常表現,她自己本公司的同事也打電話聯係了,不論從金錢、言語、舉止、行為模式上,都是個普通的三十四歲白領女性,沒有任何值得被注意的點。”一小時後,兩人終於結束完盤問走出遊樂園,步重華一扭頭:“你覺得……吳雩?”
“唔?”
步重華順著吳雩的目光,看見了遊樂園門口一溜小攤販賣的五顏六色的棉花糖。
“……你吃嗎,香奈兒?”
吳雩直勾勾咽了口唾沫:“哎算了,連你都要控製熱量保持身材,我就更……”
步重華一哂,徑直擠進人群,少頃舉著一隻粉紅大雲朵擠出來,在吳雩虛偽軟弱的推拒中遞給了他,“沒事,吃吧,保持不住又怎麼樣,難道還能離?”
吳雩立刻放下心理包袱舔起了棉花糖。
兩人開著g63回南城分局,吳雩在副駕座上一手棉花糖,一手唰唰翻彭宛和遊樂園這邊的設備對接記錄,步重華隨著前方接二連三亮起的車尾紅燈踩下刹車:“彭宛最近兩個月來的工作,總體概括就是定時按需向企業內部工廠或外部供應商下單,然後運送到水上遊樂園進行設備安裝和調試,主要項目是鬼屋、室內升降機、鬼怪大樓跳樓機。這份工作具有一定技術含量,所以找人取代她並不容易,飯碗還是比較穩的。”
吳雩沒有吭聲,半晌合上那本厚厚的記錄,無聲地歎了口氣。
“怎麼了?”
“我在想彭宛。”
綠燈亮了,步重華踩油門時偏頭看了他一眼:“想她什麼?”
吳雩條件反射想要摸煙,但又舍不得棉花糖棍子,便恰如步重華所預料的那樣放棄了煙,牙齒咬著棍子尖說:“我在想如果我是她,這日子該怎麼過下去。親爹不是個玩意,親娘已經不在了,老公出軌,婆婆難纏,公公嗜錢如命;被綁架後除了老公裝模作樣提了幾句恩愛,全家人口口聲聲都是哭大孫子,兒媳兩個字好像從沒存在過。所有人提起她都是‘友善、和氣、勤勞肯乾’,集體中最沒有存在感也最容易被忽略個人意誌的,恰好就是她這種人。”
“而這種人卻在做遊樂園設施,還是鬼屋、升降機、鬼怪大樓跳樓機這種刺激性設備。”吳雩仰頭靠在車座靠背上,說不上是有點傷感還是荒謬,搖了搖頭:“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喜歡這份工作。”
步重華一時默然,良久低沉道:“工作罷了。”
“確實話是這麼說,但也太蹊蹺了。”吳雩出神地皺起眉頭:“綁匪偏偏就選擇了這裡作為交換贖金的地點,還有那四十四萬四千四百四十四的贖金……我總感覺這個數字並不是死亡通告,但究竟代表什麼又想不出來。”
——444444,死死死死死死,難道還有其他特殊的隱喻嗎?
連步重華都無計可施,吳雩疲憊地掐了把山根:“如果咱倆能解出這個數字的意義,可能案子也就破了。”
g63在陰霾的城市天空下打了個彎,呼嘯開進南城公安分局,停在了刑偵支隊大樓下。
步重華眼角餘光一瞟周圍沒人,俯身替吳雩解開安全帶,問:“你現在上去乾什麼?”
“我想找人看看能不能調出彭宛、丁盛和鄧樂這三人的詳細背景材料。你跟我一起嗎?”
步重華直起身看著他,搖了搖頭:“彭宛小時候的檔案牽涉到萬長文,他們不會讓我看的,怕我一人單槍匹馬去鬨出事來——不過有一點你待會要記住。”
“什麼?”
“如果發現線索,私下告訴廖剛或宋局,不要立刻當著所有人的麵立刻說出來。”
吳雩眼神微變,刹那間明白了他還未出口的深意。
“綁匪八點十五分打電話來要求自首,八點二十五全支隊出動,十點綁匪被槍殺,除了我們自己內部還有誰知道丁盛跟鄧樂在河灘上?十點半支隊到達現場,十一點展開全麵搜索,十二點才找到綁匪的車和兩具屍體,那麼多人帶著狗還花費了一個半小時,凶手是如何精確定位丁盛鄧樂兩人並實施槍殺的?”兩人近距離對視彼此,步重華聲音低而凝重:“連許局都是在半路上才知道綁匪在河灘上要自首,也就是說第一時間得知消息的人並不多,為什麼凶手動作卻那麼快?”
吳雩眉心蹙緊:“可是你不能確定凶手是從警方這裡得知綁匪決定自首的,你要想到如果萬長文真的有涉及這個案子,那他的人應該一直在跟警方同步追蹤丁盛鄧樂二人……”
“我不能肯定,但也無法打消懷疑。”步重華靠近吳雩耳邊,輕輕道:“如果內部有問題,問題一定出在技偵。”
這時大樓裡有警察出來,步重華向後拉開數寸距離,兩人在狹小的車廂裡對視一眼,然後步重華一頷首下了車。
“小吳回來啦?”“哎小吳!”“吳哥!”……
刑偵大樓人來人往,吳雩有些不習慣甫一出現就收獲這麼大關注,悶頭嗯了兩聲便快步走向辦公室,突然聽見身後傳來熟悉的:“吳雩!”
他一回頭,是林炡。
林炡和王九齡兩人正一邊上樓一邊商量什麼,隻見他三言兩語結束了王九齡那邊,拍拍王主任的肩,然後穿過長廊大步走向吳雩:“你下午做什麼去了?”
——“如果內部有問題,問題一定出在技偵。”
吳雩眼梢略微壓緊,但那也隻是半秒都不到的細節,隨即平淡道:“去了趟水上遊樂園。”
林炡走到他麵前,站住了腳步:“有發現什麼線索嗎?”
“沒有。”
“步支隊和你一起?”
兩人就這麼麵對麵彼此對視,彼此相對不過半尺,同事三五成群擦身而過,喧雜人聲又漸漸遠去。
吳雩說:“是,他和我一起。”
林炡把手插進口袋裡,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似乎在沉吟什麼。
如果說步重華像江停一樣都是那種不忌憚展現出自身鋒芒的人,林炡就跟他們完全相反,很少表現出威懾力。他一年四季基本都是同樣的裝束:襯衣,半正裝長褲配軟底鞋,或西裝長褲配半正式皮製軟底鞋;很多人第一次見他,會覺得他隻是個對鍛煉比較注重的、嚴謹仔細的辦公室文職。
但長期在邊境與毒品打交道的警察,即便是辦公室文職甚至後勤,也跟內地同事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吳雩見過林炡一年前在圍剿鯊魚團夥時,情急之下抄起衝鋒|槍衝著卡車就開始噠噠噠狂掃的情景,那麼長彈鏈半分鐘不到就打空了,對槍械不熟悉的人是沒有這種速度的。
除此之外,林炡在吳雩麵前絕大多數時候都表現得非常溫和,他倆都知道對方有跟自己相似的一麵,習慣於把半條腿隱藏在身後的暗處裡。
“一起就一起吧。”林炡和氣地頓了頓,說:“但如果有什麼線索,務必要第一時間告訴大家,否則恐怕沒人能追得上步支隊的行動速度,單槍匹馬太危險了。”
他從褲兜裡摸出盒煙,剛要倒出兩支,卻見吳雩動作更快,從自己的煙盒裡倒出兩根:“抽嗎?”
林炡視線一頓,落在吳雩手裡那根煙上,那瞬間兩人之間空氣是凝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