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經技偵再次理化檢驗分析結果顯示, 八二八綁架殺人案被害者彭宛部分頭發、上衣衣領、袖口部位都沾有玉米澱粉、食用色素、氧化鋅和羥基苯甲酸甲酯等成分,也就是道具血。這種血漿是上世紀70年代專門為電影效果而發明的,以玉米澱粉作為基底, 用氧化鋅作為乳化劑,羥基苯甲酸甲酯為防腐劑, 再用藍、黃色素調整細微色差, 比一般市麵上賣的假血漿更加逼真精巧, 即便是近距離觀察也很難一眼看出真假。”
嘩啦一聲紙響,小桂法醫把分析報告提到吳雩眼前晃了晃。
港口區密室殺人倉庫裡,理化員正拿著手電筒蹲在地上提取檢材,吳雩手裡接過那張分析報告看了片刻, 抬頭與江停對視了一眼。
“吳支隊!”這時理化員起身大步走來:“初步檢驗出結果了, 您看!”
吳雩回過頭。
彭宛死後屍體形成的位置上, 粉筆新畫出了一圈血流形狀的線條,位置大概在屍體側躺時的脖頸咽喉邊, 那是道具血曾經留下的痕跡,不過色素已經被凶手清理掉了,隻留下痕量的化學成分,供技偵檢測出當時道具血所流淌的範圍。
“……她不會是……”小桂法醫難以置信道:“她不會是想假造凶殺現場吧?”
“如果彭宛覺得她僅用假裝昏迷和一瓶人造血漿就能造出凶殺現場, 那她智商應該不超過80。”江停半跪在那粉筆劃出的血跡輪廓邊, 扭頭看向吳雩:“你的推測是對的,她確實被凶手欺騙了。”
吳雩點點頭,“凶手給了她造假的信心。”
“信心?”小桂法醫滿心疑惑,“什麼信心?”
“裝死構陷。”
“啊?!”
江停和吳雩都沒說話, 小桂法醫仿佛聽見了自己從業這麼多年來最荒謬的笑話,忍不住來回直瞅他倆:“可是屍檢,解剖,遺體辨認……”
“如果屍體丟了呢?”
小桂法醫一愣,心說丟了?
“——‘我們之所以能搶在警方前麵趕到河灘,槍殺丁盛鄧樂兩名綁匪,然後再把你救出來帶走,是因為我們本身就來自警方內部,丁盛剛才打110自首時我們就守在電話邊上。我們跟萬長文合作已經很多年了,會把你跟你兒子送去萬長文那,但在那之前你父親需要你完成一件任務來證明自己——裝死構陷一名警察。’”
吳雩在小桂法醫詫異的目光中頓了頓。
“‘當我們派人闖進密室的時候,黑暗中會非常混亂,你隻需要往自己脖子上倒這袋人造血,我們就能當目睹你死亡的官方證人。警方發現死者後是不會立刻觸碰屍體的,而是會在第一時間固定現場、拍照留證,然後封閉在裹屍袋裡送上法醫車。一旦上了車我們就會派人把你送去你父親那,之後的事情就不用你管了,我們會在津海市公安局內部安排好這一切的。’”
“可是,可是這麼拙劣的謊言……”小桂法醫還是很疑惑,“彭宛稍微有點智商都不能信啊,她怎麼可能真的……”
“這確實是非常拙劣的謊言,隻除了兩點。”吳雩沉聲說:“首先,彭宛是在差點被綁匪撕票,被逼無奈之下將綁架案真相對丁盛和盤托出,然後被人拿刀頂著跪在地上等警察過來自首的時候被救的。當丁盛打110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所有心血、所有努力、所有對未來美好生活的瘋狂渴望都灰飛煙滅了,等待她的是家離子散以及鋃鐺入獄。她當時很可能悔恨得還不如去死。”
“——但是,”吳雩話鋒一轉:“就在彭宛極度絕望,等待自己被戴上手銬押上警車的當口,突然有人神兵天降救了她,乾淨利落地槍殺了綁匪,還自稱是萬長文派來帶她奔向夢寐以求新生活的——五千萬巨獎當頭砸下,這時還能保持清醒判斷力的人鳳毛麟角,彭宛隻是個走投無路的普通犯罪新手,她毫無疑問地立刻選擇相信是正常反應。”
小桂法醫從難以置信中回過神來,把自己代入到當時窮途末路的彭宛身上,所有質疑竟然啞口無言。
“……那,”他思索了半天,忍不住問:“你剛才說首先,那其次呢?”
——其次是什麼?
吳雩張了張口,但又閉上了,望著麵前的空氣沒有吭聲,江停也聚精會神地翻看著勘察報告沒有說話。
“吳雩?小吳隊?”小桂法醫莫名其妙地揮揮手。
理化員都在遠處忙活,周圍這一小片空地隻有他們三個人,地上粉筆劃出的人形慘烈猙獰,牆角磚縫中的鮮血已經化作了暗紅乾涸的痕跡。
吳雩終於動了動,略微偏過臉,濃密睫毛下的眼梢似乎閃爍著一點奇異的寒光,映在小桂法醫瞳孔中。
但他的話音卻是沉凝而和緩的:“——其次,他們並沒有對彭宛撒謊。”
“他們確實是警察。”
半小時後,回公安局路上。
“——彭宛以為那是考驗,凶手卻是來真的。”江停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摸出煙盒,示意吳雩抽了根點上,自己也摸出一根咬在牙齒間,“所以當她進入密室的時候懷裡藏著少量食物,誤打誤撞讓三歲的陶澤活了下來,但也因為這點讓步重華產生了懷疑,兩人在密室中爭執扭打,導致她牙齒和指甲縫間留下步重華的dna,正好順利栽贓成功。”
南城分局的地理位置決定了不管什麼時候回去都會堵車,大街上熙熙攘攘,到處都是嗶嗶鳴笛聲。寒風卷著枯葉穿過人行天橋和變換的交通燈,才剛下午兩點天就非常暗了,鉛灰雲層重重籠罩在這座巨大都市的上空,仿佛醞釀著今年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大雪。
“救援人員趕到破門的時候估計她已經暈了,就算沒暈也會以為是事先安排好的‘目擊證人’來了,不會發出聲音導致計劃敗露。”江停略微偏過頭,讓吳雩探身給自己打上火,“但有一點疑惑我想不通。”
“怎麼?”
“凶手怎麼確定頂缸的一定是步重華呢?”
的確,如果頂缸的是吳雩,步重華不會被撤職,宋平也不需要避嫌,那麼凶手就會麵臨鋪天蓋地掃蕩式的偵查力量,這顯然是違背設計初衷的。費那麼大勁搞出密室殺人這出戲,就算不能完全達到預期效果,也起碼要達成關鍵目的,否則對凶手來說未免虧本得太厲害。
“你換一個思路就明白了。”吳雩向窗外一磕煙灰,淡淡道:“也許對方並不需要確定頂缸的是誰,對他來說誰來當凶手都無所謂。能把宋平步重華拖下水最好,不行的話退而求其次,把我弄出警隊也能達成目標。”
江停意外道:“你跟步重華有共同的敵人?”
“有。”
江停微怔。
“開始我也以為沒有,但那天晚上我見到步重華的時候,他告訴我鯊魚已經跟萬長文接觸過一次了,這次潛入華北是為了跟萬長文達成最終合作,也就是將藍金的出貨渠道放到馬裡亞納海溝上去。”吳雩呼出一口煙,在香煙嫋嫋中看向江停:“誰掌握了藍金的出貨量,就間接掌握了全球範圍內的合成毒品定價,這是比金礦還巨大的一筆財富,對馬裡亞納海溝網站的再次崛起來說非常關鍵——對競爭網站來說也非常關鍵。而馬裡亞納海溝在東南亞的唯一競爭對手你知道是誰嗎?”
暗網對江停來說確實是另一個領域,但他還是立刻反應過來:“——茶馬古道?”
“對,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網站被馬裡亞納海溝擠兌得倒閉了好幾年,直到一年前海溝下線,茶馬古道才突然死灰複燃,沒幾個月就膨脹成了東南亞第一暗網電商。”吳雩譏誚地搖了搖頭:“我個人猜測茶馬古道的創辦者一定也非常想跟萬長文達成合作,奈何鯊魚搶先一步,綁走了秦川這張王牌。等茶馬古道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無法再從茫茫人海中找出萬長文了,能找到的隻有萬長文的女兒和外孫,也就是彭宛和她三歲的兒子陶澤。”
嗶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