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其實在張博明下決心提出邀請之前, 阿歸就已經戴著帽子口罩,隱蔽低調地去大學門口觀望過好幾次了,甚至遠遠望見過學生清早跑操。當時除了他引以為豪的親兄弟解行之外, 還有一個年輕學生給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主要是因為解行每天都要不厭其煩給他來一遍場外解說:
“看見隊伍最前的那個人了嗎?他叫江停, 是我的室友!”
“係裡穩定前三, 偶爾第一, 射擊成績超厲害!”
“打籃球也很好,上籃超帥的!”
……
吳雩在此生唯一一次踏進公大的那天被江停撞見,這純屬一起突發事故,否則對江停來說那原本應該隻是非常普通的一天。
那天早上出門前出了太陽, 江停把洗過的製服掛在外麵晾, 中午天卻突然開始陰, 濕氣仿佛在醞釀著一場大雨。他想起解行這個時間段似乎沒課,便發了個短信給自己的室友讓他幫忙收衣服, 誰知半天都沒有等來回複,可能因為手機沒電的緣故電話也接不通。無奈他隻得一下課立刻狂奔回寢室,剛進屋天就完全陰了,豆大的雨點隨之劈裡啪啦打了下來。
“明天要用的製服你也不幫我收一下, 給你發短信沒看見還是怎麼著……”
那段時間江停隻是覺得解行有點怪, 動不動就偷跑出去消失,一問就是跟張博明有約,還經常在學校食堂裡打雙份的飯。當時他好像隱隱感覺到了什麼,但年輕的江停想象力再豐富, 也不可能一下就聯想到阿歸的存在,更想不到穿著解行的衣服、躺在解行的床上、背影體型也酷似解行的那個人,其實並不是解行。
“對了,張博明約你釣魚彆去啊。”江停扭頭望向上鋪那背影,皺眉道:“怎麼這段時間你倆老出去,你那課再不補該掛了,明白沒?”
阿歸在昏暗的室內麵對著牆,一聲不敢吭。
“解行?”
吳雩之所以會躺在解行的床上,純粹是因為渴望體驗一下的心理在作祟,否則十分鐘前他就應該離開寢室去樓下跟張博明會合的。沒想到就是這十分鐘小小的貪念,讓他被“傳說中的江停”來了個甕中捉鱉。
江停疑惑地走上前,哐哐敲了兩下床架:“你沒事吧?”
“……”
“解行?你病了?”
阿歸嗓子眼裡含混地唔了聲,聽起來非常嘶啞難辨。下一刻他感到有人順著床架爬了上來,隨即一隻手在自己額前略一探:“溫度不高啊,難道是低燒嗎?”
阿歸又壓低嗓子唔了聲,聽起來很有幾分虛弱。
幸好阿歸和解行從這個後背的角度來看根本就是同一個人,江停跟自己的室友之間也不是那種能扳著肩膀硬把人翻過來,或爬上床肩並肩互相依偎的親密關係。江停個性不好糾纏,對人的身體接觸也就到摸一下額頭為止了,想了想說:“你不舒服的話晚自習就不要上了,我去給你打瓶水回來吧,多喝熱水。”
阿歸第三次發出肯定的“唔”,終於聽見腳步聲遠去,寢室門開了又關,那瞬間冷汗唰一下順著脊背就下來了,起身掀被一躍落地,半分鐘都不敢停留,直接就奔出了門。
如果不是這一段小插曲,阿歸的大學校園一日遊簡直能算作人生中最高光最完美的一天。但對江停來說,當他好容易排隊打水回來看見床上已經空了的時候,內心的感受簡直能用懵逼和狐疑來形容。
剛才那真是解行?
即便解行一直是個有點天真、有點跳脫的少年人,但也不能突然反常成這樣啊?
這段時間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難道突然談戀愛了?
江停內心疑慮叢生,幾次想找解行聊聊,對方表麵矢口否認實則再三回避的態度都讓他更加肯定其中有鬼。經過一段時間的打聽和觀察後,江停終於確定了自己最壞的猜測:這小子八成是談戀愛了,對方還來自校外。
——那年月警院談戀愛不是小事,搞不好是要出大問題的,如果對方是校外的不明人士,甚至還能演變為非常嚴重的大問題。
在各種嚴峻的可能性麵前,江停終於采取了行動。
那是個留校的周末,解行以“跟張師兄出去釣魚”的借口再次溜出校門,他沒發現的是這一次自己身後多了雙不動聲色的眼睛。江停如影隨形跟著他穿過大街小巷、七歪八拐,十多分鐘後在一處特彆複雜的巷口失去了蹤跡,於是記下路線和巷名後暫時撤退了。
那天晚上當解行在上鋪打著小呼嚕的時候,江停再次偷偷起身,利用自己平時積攢下的一點小特權,無聲無息出了校門,再次順著路線來到白天那條巷子,站住腳步後環顧四周漆黑的院牆。
周圍院落破敗安靜,一束月光斜斜穿過籬笆,映出腳下彎彎曲曲的青石板路。
他的第一個念頭是:還好,至少看上去不是暗娼窩、錄像廳、洗頭房之類的淫|穢場所,也不是非法棋牌室這種賭博窩點,解行還有救。
第二個年頭是:等等,那家院子裡晾的好像是解行的衣服?!
一件非常眼熟的淡藍色製式襯衣靜靜懸掛在晾衣繩上,隨著夜風輕輕搖動,江停踩著青石走上前,心底不由愕然,下意識一摸——
就在這時,暗處鏗鏘一動,勁風陡然刺來!
江停想躲卻已經來不及,心裡霎時一沉。下一個瞬間那厲風卻擦臉而過,“奪!”一聲重重釘進泥牆,刀柄兀自顫動,赫然是把匕首!
江停瞳孔緊縮,閃電般連退數步,倉促隱在角落黑暗中,緊接著“吱呀——”一聲門板被推開了。一道削瘦挺拔的身影走下布滿了青苔的石階,背對江停拔下匕首,然後腳步站在那裡,似乎在遲疑什麼。
少頃他終於略微側過了身,視線投向荒蕪的庭院。
——隨著這個動作,月光映照出他一小片側臉,落在江停難以置信的眼底。
“不好意思,剛才沒看清是你。”那個人沉穩地開口道:“看來解行給你添麻煩了。”
那個雨天沒被收的衣服,昏暗屋裡朝著牆的背影,倉皇而逃留下的痕跡,解行這段時間來古怪的行徑……所有異常都被串成一線,在江停腦海中隱隱浮現出匪夷所思的答案。
但他沒有出聲,也沒有動,竭力壓抑著驚疑不定的心跳。
兩人就這麼一個立在月光下,一個隱蔽在黑暗處,除了彼此的呼吸聽不見其他任何聲音。半晌江停隻見那人一張口,似乎想解釋什麼似地,但略一猶豫後又閉上了。
“謝謝你來看我。”最終他穩當而簡短地道,“天晚了,早點回去吧,注意安全。”
然後他拿著匕首,轉身回到破敗的小屋,從頭到尾沒有向江停藏身的角落看上一眼,吱呀關上了門。
江停回學校時走得很慢,他獨自穿過深夜安靜的大街,從頭到尾慢慢地、仔細地思考分析這件事背後驚心動魄的迷霧。當他跨進寢室門的時候,結合解行這段時間以來的行蹤、種種異常苗頭開始的時間、以及日常生活中各種曾經被忽略的細節,已經差不多猜到了事情的整個大概,連張博明在這件事當中摻和了多少都猜得七七八八了。
所以當他下手把解行從上鋪揪下來一巴掌拍醒之後,避免了所有繞彎和虛與委蛇,直截了當問:
“你敢讓張博明偷梁換柱把有案底的外人放進學校,是想讓我去校辦檢舉,還是直接打110?!”
解行整個人一下就清醒了,在昏暗的寢室裡張著嘴看著江停,欲言又止半晌,終於無可奈何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