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您小心點, 小心點彆摔著……慢走啊!”
陳老被學生左右扶著, 突然又顫顫巍巍地轉身,拉著實習警的手:“公安同誌辛苦了, 一定要儘早破案,為民伸冤……”
“知道, 知道。”實習警哭笑不得,一疊聲寬慰:“我們一定努力,您慢走啊!”
頭發花白的老專家被學生小心攙扶著鑽進了轎車,沒有人注意到遠處, 南城分局刑偵大樓對麵的快捷賓館十二樓,鏡麵的反光從窗簾縫隙中微微一閃。
房間狹小陰暗,床單一片狼藉,角落裡隨意扔著幾個黑色行李包。一名約莫二十多歲、戴著棒球帽和防霾口罩的男子站在窗前, 盯著陳老那輛車駛離公安局的方向,咬著牙無聲地罵了句:“艸!”
現在怎麼辦?
他緊皺眉頭,轉頭望著牆角的背包,少頃回頭又架起望遠鏡,漫無目的地向外望去, 突然瞥見什麼,視線一定。
“……?”
吳雩低頭走出刑偵大樓, 身形挺拔但形容散漫,一邊快步下樓梯一邊點起香煙, 長長地籲了口氣, 徑直穿過分局前院, 向馬路對麵的公交車站走去了。
高處望遠鏡後的視線一直牢牢鎖在他身上,從迷惑、狐疑、不確定,到混雜著難以置信的錯愕——這個人分明是?!
……但這個人,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呢?!
男子久久不作聲,臉頰肌肉咬得極緊,半晌才輕輕放下了望遠鏡。賓館房間一片死寂,除了外麵大街上傳來的車輛喇叭隱約聲響,就隻回蕩著他自己一聲聲壓抑克製的呼吸,足足幾分鐘後他一把拽下口罩,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摸出手機迅速撥了個號。
“喂,銀姐?”
手機對麵沉默一瞬,男子仿佛意識到什麼,喝道:“彆掛!”
“不用找我,我不會幫你的。”通話那頭響起一道冷冰冰的女聲:“現在風聲太緊,你做事手腳又太不乾淨……”
“你想見故人一麵嗎?”
對麵聲音戛然而止,良久才吐出一個字:“誰?”
男子笑起來,仰頭活動了一下後頸骨。
“我剛才好像看見了一張熟麵孔。”他悠然道:“你的……老情敵。”
·
“在這兒簽字,如果情況不穩定隨時跟我們聯係……”
“好,知道了。”
劉俐坐在病床上,突然聽見了什麼,覓聲一回頭,便看見吳雩提著一袋水果走進病房,頓時驚喜出聲:“吳警——”
吳雩抬手製止了她。
市一院病床緊張,能給劉俐安排一個室內的床位已經是看在南城分局的麵子上了,病房裡其他幾張床位上的護工家屬等紛紛投來好奇的打量。當著那麼多人的麵,吳雩沒多說什麼,隻想劉俐點了點頭,簡短地道:“醫生說你可以出院了,走吧。”
夜幕漸漸降臨,霓虹掃射天空,長街延續著望不見儘頭的車燈。小吃一條街上人頭攢動,熱騰騰的燒烤香氣飄滿街頭巷尾,劉俐叮當一聲把鐵簽丟在油漬斑斑的一次性盤子裡,心滿意足地抹了抹嘴:“好吃!我就喜歡吃加辣的,來兩瓶金威就更勁道了!”
吳雩呼出一口悠長的煙霧,說:“你明天進強戒所就要開始用藥了,煙酒最好都彆碰了吧。”
夜市人聲喧雜忙亂,下水道裡漂浮著垃圾蚊蟲,大排檔黯淡的電燈泡裹著一層臟汙油垢,打赤膊的男人們圍坐著大聲吆喝推杯換盞。劉俐偷眼斜覷吳雩,她從沒見過這個年輕的警官穿製服,不合身的寬大T恤總是洗得褪色泛黃、皺皺巴巴,穿著地毯上廉價的人字拖往塑料椅子上一坐,肩背自然地垂落著,右腳踝蹺在左腿膝蓋上,一隻手夾著根十幾塊一包的便宜煙,跟鄰桌剛從工地上下來喝酒的年輕水泥工一模一樣。
他與這肮臟、油膩、粗俗廉價的背景融為一體,全身上下沒有任何地方能跟“警察”兩個字沾邊。
但當劉俐在昏黃燈光下看著他的時候,他平淡的側臉籠罩在繚繞香煙裡,眼睫自然垂落,瞳孔中映著煙頭那一星忽明忽滅的紅光,不知怎麼又感覺跟所有人都不同。
既不屬於那巨大都市夜如白晝的霓虹燈,也不屬於這背陰麵魚龍混雜的下水道。
仿佛一個突兀、疲憊的外來者。
“走吧,”吳雩摁熄煙頭,丟了幾張鈔票在桌上,起身說:“我送你回家,你自己收拾收拾,明天派出所的人會來接你。”
這頓飯吃得很便宜,因為兩人都沒要啤酒,吳雩麵前的鐵簽又寥寥無幾。不知怎麼的劉俐平生第一次看男人花錢不好意思,尋思著想嘮嗑兩句什麼,但她又實在不太會說話,緊跟在他身後半晌,突然冒冒失失地問:“喂,你不吃這些東西對不對?”
吳雩說:“我吃不了太辣的。”
“那你飽了沒啊?”
“我下半夜回局裡再吃點。”
劉俐跟著他在人群中穿梭,看著他拎著水果的兩根修長的手指,咽了口唾沫,沒話找話地:“哎,你們當警察的是不是待遇都不錯啊?我老聽人說這年頭當警察都不行,窮,沒幾個工資……”
“你聽誰說這話的?”
“以前抓進去的時候。”劉俐滿不在乎地抓了抓頭發:“那協警罵我們,說他辛辛苦苦一個月,還沒我們賺的錢多——嗨,可這年頭誰賺錢不辛苦呢,他又乾不來我們的活!”
吳雩回頭瞟了她一眼,眼神又好笑又有些無奈,想說什麼卻咽了回去,歎了口氣道:“……支隊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