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的靜默後, 宋卉終於發出難以置信的聲音:“……誰?你喜歡誰?”
“宋卉,”步重華連名帶姓地叫她,說:“你從小就不喜歡念書,那時候你爸剛提拔,你媽在醫院三班倒,而我能管你的時間也有限, 所以你一路上來成績都不行, 如果不是宋叔叔有功勳給你優先錄取,你連上警校都勉強。警校四年宋叔叔鞭長莫及, 怕你畢不了業,是我一屆一屆地托學弟盯梢,一科一科地托老師看管,你的績點有多水我心裡最清楚。現在實習也是我找關係托同學把你送去海關,結果你一聲不吭加名額跑來刑偵支隊,你知道你的每一次任性妄為都有多少人在背後花心血花精力地頂著嗎?”
“宋叔叔在這個樹大招風的位置上,不說步步驚心,也至少是如履薄冰, 不指望你跟你弟弟能光耀門楣,也起碼要能保全自身。你再這樣渾渾噩噩下去, 你爸爸還能在這個位置上乾幾年?他退了以後誰罩著你,誰為你鋪路,誰為你收拾麻煩?”
宋卉咬著顫抖的嘴唇, 聲如細蚊地憋出來一句:“我也沒有那麼沒用……”
“該長大了, 宋卉。”步重華淡淡道, “你不是喜歡我,你的感情跟男女之愛無關。你隻是本能地想找一個比自己大點、可靠點的人,好安心繼續當什麼都不用管什麼都不用操心的小女孩罷了。”
宋卉腦子裡一陣陣發懵,真的是這樣嗎?
那些口口聲聲的喜歡,難道都不是真正的喜歡嗎?
“生日快樂,小妹。”步重華抬手看了眼表,簡短道:“我先走了。”
步重華轉身走出包廂,隻聽身後叮當撞響,宋卉踉踉蹌蹌地追了兩步:“等,等等!你真的一直都把我當小妹嗎?為什麼你就從來就、從來就沒有喜歡過我呀,一點點喜歡也行?”
最後幾個字她都帶上了哭腔。
步重華挺拔結實的肩線微微一落,似乎長長歎了口氣,回頭複雜地望著宋卉:
“可能因為你小時候,我幫你換過太多次尿布的原因吧。”
宋卉:“………………”
宋卉站在那裡,表情如遭雷劈。
步重華轉身走出包廂,沒有理會見勢不對匆匆奔來的餐廳領班,大步走出水晶門,穿過下班高峰期擁擠的街道,鑽進停在路邊的越野車,用力抹了把臉,靠在座椅上。
——為什麼你從來就沒有喜歡過我?
宋卉疑惑而委屈的聲音回蕩在耳邊,漸漸變幻成了他自己內心越來越響亮、越來越難以忽視的質問。
步重華睜開眼睛,抓起手機,突然升起一股難以遏製的衝動。
你真的都一直把我當兄弟嗎?
你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嗎?
“喂,值班室。”步重華撥通分局電話,沒人聽得出他聲音冷凝緊繃:“我們支隊今晚吳雩值夜班,他還在局裡嗎?”
“喂步支隊!”電話對麵卻出乎意料是廖剛,“啊沒有,我看小吳已經連值了好幾天夜班了,而且他看著好像有點不舒服,我就讓他先回家去了——怎麼?您找他有事?”
步重華心臟在咽喉一跳,“他病了?”
“也不是病了,就看著心情不太好。”廖剛說:“我一想也是,年輕人嘛,被按在辦公室裡成天加班值夜班,擱誰也受不了啊,我就讓他回家去歇歇。您有事找他?不急的話先吩咐我?”
他心情不好。
仿佛心底一根弦被猝不及防撥動,繼而掀起滔天巨浪,有好幾秒時間幾乎淹沒了步重華的七竅感官——
“喂,步支隊?喂?”
“沒事,我這就……”
步重華想說我這就回家去了,但又突然頓住,冥冥之中似乎有種強烈的預感在提醒他,吳雩今晚沒有“借宿”。
廖剛讓他回家,他就真的回自己家去了。
“吳雩家地址在哪?”
“不知道啊好像是在南城區,您著急嗎?我上登記處翻翻去?”
步重華說:“內網上有,找到立刻給我發過來。”說著一拉手刹踩下油門。
越野車發動調頭,彙入街道,融進晚高峰車流中向南城區方向駛去。
·
嗡!
床頭手機消息一震,吳雩驀然睜眼,條件反射似地翻身坐起,抓起手機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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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熒光映在他麵無表情的臉上,許久後,吳雩慢慢坐回去,靠在床頭。
屋裡四下安靜無聲,他蜷縮著兩條腿坐在床上,仰頭望著斑駁的天花板,嘶啞地呼出一口炙熱的氣。
看看你自己,內心深處一個嘲諷而冷靜的聲音說:瞧瞧,就像個參加完舞會被打回原形的灰姑娘。
床對麵鏡子裡映出他的側影,黑發淩亂,皮膚蒼白,唇角天生向下落。可能由於心裡總是有事的原因,久而久之影響了麵部神態,下頷線收得極緊,讓人多看一會便油然升起緊張拘束之感。
其實那位精英上司的五官更加冷淡銳利,但不會給人這種感覺,步重華的麵相是更加立體而舒展的。
吳雩摁開手機,神思不屬,下意識地打開相冊。
他不是個喜歡拍照的人,跟很多一線刑警一樣,手機相冊基本全是現場圖和各類案件細節報告;再往上翻到幾天以前,一張裹屍袋碎片照片背景中卻出現了步重華的身影,略微側著頭,剪裁考究的襯衣袖口卷在手肘上,戴著汙漬斑斑的勘察手套,長身而立,腰背筆挺,正衝手下低聲吩咐什麼。
那是在垃圾場,姓步的親自帶人翻垃圾山找編織袋,渴了喝涼水,餓了啃麵包,累了就在車上假寐片刻,愛乾淨的精英階級頂著一身腐肉味兒兩天沒洗澡,回局裡後在值班室裡衝了整整倆小時。
——但校草就是校草,即便狼狽成這樣也還是很英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