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一片死寂,半晌秦川用力搓了把臉,終於扶額長歎:“人算不如天算啊!”
楊成棟愕然道:“等、等等,可是姓秦的為什麼要這麼做?!”
“秦副隊不想這麼做,掮客最重要的是聲譽,而他已經接連搞死了聞劭和萬長文兩個主顧,再親手弄死鯊魚的話,以後八成要落個升官發財死老板的嫌疑,道上就很難混了。”步重華禮貌地一攤手:“但即便再不想,他又不得不這麼乾,因為他原本打算誘進局裡當刀的張誌興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費老大勁綁架了彭宛,結果不僅沒釣出萬長文,也沒能弄死馬裡亞納海溝,最終還被警方給抓住了……”
“什麼?張誌興策劃綁架彭宛是秦川背後慫恿的?”楊成棟大驚失色。
“是。秦副隊原本的計劃確實是一盤大局,一邊弄死萬長文讓藍金失傳,另一邊又借茶馬古道打擊馬裡亞納海溝,讓兩大暗網電商自相殘殺——何止是一石二鳥,一箭殺雙虎還差不多。”
秦川苦笑拱手:“過獎,過獎……”
“但非常可惜的是,秦副隊高估了張誌興作為棋子的能力,又低估了警方作為對手的本事;茶馬古道還沒來得及對馬裡亞納海溝發動致命打擊,張誌興就被我們給抓去坐牢了。”步重華一笑:“秦副隊眼睜睜看著鯊魚將要帶著藍金的分子式跑出中國大陸,萬般無奈之下,隻得親自上手,冒著以後被暗網報複的風險親自往老板的車上裝炸|藥……我猜他這麼乾的時候,一定在心裡痛罵我們華北警方的祖宗十八代吧!”
周遭一片安靜,人人都目瞪口呆。楊成棟驚疑不定的視線在秦川身上打了幾個來回,終於結結巴巴問:“可……可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他不是……他不是跟毒販一夥的嗎?”
“是啊,”步重華淡淡道,“為什麼呢,秦副隊?”
秦川一言不發。
“‘我誌願成為一名中華人民共和國警察,秉公執法,清正廉潔,恪儘職守,不怕犧牲,為實現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奮鬥’……”步重華的聲音緩緩飄散在黑暗地底的空氣裡,像是一聲歎息:“有些謊言重複一千次,就連自己都會當真,那麼最開始是真是假也就不重要了吧。是不是,秦副隊?”
“我更希望你叫我秦老板。”沉默良久後,秦川終於無聲地歎了口氣,說:“這樣馬上我拒捕逃跑的時候,起碼感情上能更入戲一點。”
楊成棟心中一凜,立刻打了個手勢,幾名特警端起衝鋒|槍不動聲色地漸漸靠近。
然而秦川卻像是沒看見似地,站在那裡沙啞地笑了下:“步支隊,你的心思怕是要白費了。”
“哦?”
“你故意在這麼多人麵前說這些,恐怕不僅是希望我束手就擒,也是希望把我的事情坐實,以後移交檢方時好爭取酌情的餘地……但有一件事你說錯了。謊言重複一千次也還是謊言,所以故事永遠都隻是故事。”
秦川望著他們,緩緩搖頭,腳步向身後的山壁退去。
楊成棟心裡猛然騰起不安的預感:“你想乾什麼?站住!”
“這世上的事情一旦有了虛假的開始,結局就注定不得善終,你我當不當真其實都無關緊要。”秦川緊靠著地底穹隆的邊緣站住,仿佛完全沒有在意越來越逼近的特警,嘴角微微一勾:“後會有期了,各位。”
就在他話音落地的瞬間,步重華猛然發現了什麼——秦川一手撐著山壁,腳底站立的姿態非常虛,難道他不是站在地麵上?
“——彆動!”
步重華身形快如離弦之箭,但秦川的動作卻比他、比所有特警還快,腳下猛地一踩,轟隆!
僅靠一層煤炭泥土堵住的排水口轟然塌陷,灰泥煤塵乍然騰起,秦川整個人一下掉了進去。步重華閃電般貼地而至,但伸手隻來得及抓到他衣襟,緊接著他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楊成棟:“我艸!姓步的你小……姓步的你乾什麼?!”
年久失修的排水管曲折幽深、黑不見底,下麵直通整個礦井最深處迷宮般的瓦斯巷。步重華毫不猶豫把裝備一脫,一躍而下:“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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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用攝像機來記錄的話,那麼這將是一幕非常奇妙的畫麵:秦川整個人在近乎垂直的排水管中疾速下墜,竭力抱膝護頭,每遇到管道拐彎或突起節點時必然“砰!”地巨響撞上,頭破血流衝勢一緩,然後順著下一段管道繼續跌跌撞撞往下墜。兩秒鐘後步重華以同樣的姿態狠狠撞上同樣的管道節點,泥土、塵沙、黑炭粉末充斥了整條管道;身後楊成棟和所有特警毫無例外,全都連滾帶爬狼狽不堪,如同裹了滿身芝麻粉的餃子一樣哐當哐當挨個掉進瓦斯巷裡。
撲通!
步重華半空落地,就勢一滾起身,一捂額角滿手鮮血,連擦一把都來不及:“站住!”
一條條瓦斯巷長而彎曲,如蛛網般密密麻麻布在礦井最底層,很多地方低矮曲折到隻能躬身勉強穿過。秦川就像一頭在暗夜中疾奔的狼,呼地俯衝躍下一人多高的平台,落地剛翻滾起身,隻覺身後勁風半空來襲,隨即被緊追不舍的步重華當頭撲倒,兩人同時摔在了滿地拳頭大的碎石堆中!
“艸!”
秦川閃電般問候了步家祖宗十八代,咬牙起身拔匕,步重華本能疾退,兩道弧形刀光緊貼咽喉一劃而過,霎時幾乎削斷了寒毛。正當步重華重心後仰來不及回轉的同一瞬間,秦川躍起抓住隧道頂部的支撐鋼網,勢大力沉飛腳前蹬,當場把他踹飛了出去!
嘭一聲悶響步重華倒地,衝鋒|槍當場就打著旋貼地而出,稀裡嘩啦摔在了黑暗的巷道深處。他根本來不及爬起來去撿槍,猛一偏頭躲過了淩空而下的森寒刀鋒,刀尖貼著鼻梁瞬間沒進地麵足足半寸。
下一秒,他啪地抓住秦川右臂,二話不說發力反撞,喀嚓!
手肘在脆響中生生脫臼,歪成了一個可怕的形狀!
秦川痛得牙關咯嘣一響,“我艸你祖宗”幾個字還沒來得及罵出聲,步重華仰躺在地屈膝狠蹬——那反應、速度和力量都不是開玩笑的,重達上百公斤的大腿蹬力閃電般撞上秦川胸骨,簡直跟解放大卡車迎麵撞來沒什麼兩樣,當場把他踹得噴血倒退數步,嘔一聲噴出了滿口血沫。
“咳咳咳……”秦川不住嗆咳,咬牙“哢擦!”正了自己的手肘關節,怒吼:“你他媽沒完了是吧?!”
兩人就像不死不休的雄獸一般隔著十餘米隧道對峙,步重華也是滿頭滿臉血,狼狽不堪地搖搖晃晃爬起來,喘息道:“你今天絕對跑不掉了,秦川,束手就擒吧。”
“……”秦川無可奈何抹了把臉,指著頭頂漆黑的隧道問:“你知道這上麵是什麼人嗎?”
步重華向上瞅了一眼,礦道隱約傳來沉悶而激烈的槍聲:“鯊魚?”
“鯊魚,本名科茲莫·菲利普,暗網當前最大的電商運營者、馬裡亞納海溝創始人、國際刑警三道紅色通緝令要犯、行走的中國公安部個人一等功,同時是尊夫人這輩子血海深仇的頭號死敵。”秦川食指從頭頂移向自己,滿臉一言難儘:“你放著個人一等功不要、老婆也不管,躲在這地底下跟我死磕,請問你是腦子出了毛病嗎,步支隊長?”
步重華搖頭笑起來,呼出一口滾燙的血氣,往上一揚下巴:“你知道這上麵除了鯊魚,還有什麼讓所有人追逐的東西嗎?”
“……藍金?”
“藍金,新世紀芬太尼之王,足以控製全球毒品價格命脈,當之無愧的鑽石富礦。而你毫不猶豫把裝著它殘留物的箱子給了鯊魚,還想在半路上把它和毒販一起炸上天,請問你是腦子出了毛病麼,建寧市公安局禁毒支隊秦副隊長?”
“……”
“現在回頭還來得及,秦副隊。”步重華在秦川難以形容的瞪視中站直,從腰側拔出戰術短刀,平靜地道:“你的路還沒走絕,不要讓它在今天走到儘頭。”
秦川鏡片後的眼睛眯了起來,瞳孔中閃動著幽深的光,半晌緩緩道:“你說得很有道理……但隻忽視了一點。”
“哪一點?”
“我不想蹲監獄。”
步重華眉角一跳,空氣在僵持中無聲凝住,隻見秦川慢慢將右手的匕首換到左手:“你也許忽視了我這句話的認真程度。”
仿佛虛空中的引線漸漸燃至儘頭,殺機一觸即發,就在這時——
砰砰砰砰砰砰!!
衝鋒|槍響激烈而沉悶,數不清的泥土煤塵從頭頂簌簌掉落。步重華和秦川同時一抬頭,隻見頭頂隧道震動越來越大、越來越急促,大塊大塊碎石冰雹似地灑在地上。
地震?還是塌方?
不,是有人拿槍對著自己腳下的地麵瘋狂開火!
步重華臉色劇變,根本來不及考慮,飛身撲了上去:“小心!”
秦川猝不及防被迎麵一推,就在此刻頭頂轟然塌陷,無數巨石緊貼麵門砸在了地上!
撲通一聲他倆摔倒在地,這時候顧不上你死我活了,兩人同時愕然回頭。
——隻見他們原本對峙的地方,坑道頂部的土方石塊已經被高強度火力活生生打碎,整段完全坍塌下來,白人毒梟裹著暴雨般的碎石當空落地、單膝一跪,單手哢擦換滿彈匣。
然後他一抬頭,那雙灰藍森冷的瞳孔正正對上了他倆。
秦川:“……”
步重華:“……”
哐當!又一道身影從上層坑道中跳下來,竟然是滿身鮮血的阿Ken,難以置信的目光在秦川和步重華之間來回一掃,登時勃然暴怒:“是你!!”
“………………”
空氣唰然靜止,秦川表情凝固,下一秒他死死拽住了現場唯一能當墊背的步重華。
“Phillip先生,你還活著!”秦川熱淚盈眶,動情地道:“我已經幫你引走了絕大部分條子,還挾持了這狗日姓步的,趁現在咱們趕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