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馬車上。
那個小孩子都那樣了, 還有救嗎?
這種熱病, 哪怕是醫者也未必救得活吧,更何況剛才馬車上的人說他們不是醫者。
徐長生看著送進來的孩子, 也知道情況緊急,但心裡還是有點責備的, 這明明是中暑, 稍微有點急救知識也不會拖成現在這種情況,他都想好了, 下次的大唐都市報上, 得宣傳一下中暑後怎麼急救。
徐長生趕緊對長柏哥兒道,“去問問有沒有補衣服的針和烈酒。”
說話的同時, 手上已經動了起來, 在孩子手腕,腳腕的地方用適合的力度捏了起來。
就捏了一兩下,就全都紫色了。
這種情況已經不是普通急救能救得了的, 得放血。
不過他也沒有工具,隻得先物理降溫。
還好馬車上為了涼爽,放置得有冰盆,這一路走來, 已經融化得差不多了。
天氣實在太熱, 哪怕放了冰盆在馬車裡麵,其實也是多了一些涼風而已。
先將窗子打開, 這樣能讓空氣流通。
裴行儉這才能夠看清楚裡麵的情況。
徐長生找來幾條毛巾沾了水, 一條放額頭, 一條放腳部,剩下一條直接給孩子擦拭了起來。
這時候,長柏哥兒也將針還有烈酒找了來。
排隊的人有不少拖家帶口的,針和烈酒還是挺好找。
徐長生接過,趕緊將針用烈酒消毒,這麼熱的天,不消毒恐怕很大概率會感染,那就麻煩了。
將針消毒後,拿起來就在小孩子的四隻關節處紮了起來。
血都變紫色了一些,滴落,用冰盆接住。
其實徐長生也沒有把握能不能救活,現在的醫療條件就這樣,但他知道他不出手的話,等到了醫館的時候,孩子肯定是保不住的。
血的味道並不好聞,特彆是血在盆子裡麵散開以後,加上馬車空間並不大。
還好,長柏哥兒見血散開,就換了一個冰盆,將原來那個端了出去倒掉。
外麵的人都看呆了,怎麼還有血?
沒聽說過治療熱病還弄出血來啊。
還有孩子身上怎麼青一塊紫一塊的?剛才抱進去也沒見這些啊。
馬車裡麵那少年會不會治,還隻是胡來?
所有人充滿了同情地看向裴行儉,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大唐人連剪頭發都要三思而後行,覺得此乃不孝。
裴行儉卻要看著他兒子被人又掐又紮,血往外麵直滴。
裴行儉倒是沒覺得什麼,如過能救他兒子,彆說掐幾下紮幾針,開幾個口子他都能接受。
這時候後麵又有人走了上來,應該是裴行儉的家人,其中一個臉色慘白的婦人,“你怎麼還沒有去長安?”
婦人本來蒼白的臉色更加蒼白了。
再往馬車一看,她兒子正在滴血,有人還在一個勁往她兒子身上紮。
悲從心裡,本來作為一個母親,遇到這種事情,已經慌了手腳,傷心欲絕,現在見得這些,哪裡還忍得住,嗚地就哭了起來。
場麵開始有些亂,婦人嗚嗚地還想去救她兒子。
裴行儉趕緊攔住了,“相信他,他能救寶兒。”
裴行儉現在也是將唯一的希望放在了徐長生身上,這也是他唯一的辦法,因為他知道他抱著他兒子去了長安,恐怕也晚了。
那婦人現在身體都站不直了,嗚嗚直哭,哪有救人這樣的!
周圍的人也在歎息,這不是胡鬨嗎?
婦人後麵還跟了個老者,也是眉頭緊皺,“行儉,這是怎麼回事?”
裴行儉焦慮地看了一眼馬車內,然後答道,“祖父,馬車裡麵的是我同窗,他……應該能救寶兒。”
那老者都愣住了,行儉的同窗?
可是正在“亂紮”的是個少年吧?行儉還讀書的時候,這少年最多也就四五歲,怎麼可能是同窗。
等等,老者突然眼睛縮了一下,想起了什麼,詫異地向馬車。
裴行儉是他孫子,讀書的時候他肯定要比彆人更加關注,裴行儉還真有一個四五歲的同窗,而且這人十多年前在文壇還留下了不小的名聲,所以他才有印象。
忍不住問了一句,“是國子監那個?”
裴行儉點點頭。
老者看向馬車內的少年,臉色這才好看一點,這個少年在十多年前,實在是太過神奇,哪怕他不在長安也聽過他的名聲,加上和行儉同窗之誼,按理不會亂來。
旁邊的婦人還在傷心欲絕的哭泣。
馬車中的少年明顯眉頭皺了一下。
老者說了一句,“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沒看到彆人正在施救。”
“可是……”那婦人哽咽得都不成聲了。
哪有救人像這個樣子的,血滴落在那盆子裡,她看得就如同割心一樣。
徐長生也聽到了外麵的話,不由得看了那老者一眼,這老者倒是穩得住。
以大唐人的觀念,斷了一根頭發都慎重得很,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更何況他現在這些手段,彆人看了隻會覺得奇怪吧。
那婦人聽了老者的話,捂住了嘴,隻是哽咽還是從手指縫裡麵透出來。
明明如此傷心,卻還要聽這老者的話,可見這老者平時在她心中是很權威的。
周圍的人還在小聲的議論,這樣子亂來,這孩子肯定沒救了,沒因為熱病死,恐怕也流血而死。
其實看著一滴一滴的血在滴落,其實真沒流多少血,隻是血滴在水中散開,有些嚇人而已。
正在這時,突然一個虛弱的童音響起,“痛。”
聲音很微弱,但馬車周圍的人似乎都聽到了。
議論聲瞬間就停了下來,眼睛齊刷刷地看向馬車內。
隻見原本一動不動的孩子,現在居然虛弱地睜開了眼睛,小眉頭皺著,喊著痛。
裴行儉手都捏緊了。
而那婦人也死死的捂住嘴巴,哽咽聲也變成了輕呼聲,“寶兒……”
她的寶兒好像醒過來了。
徐長生也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滴出來的血,已經變成正常顏色。
周圍的人看得嘖嘖稱奇,這是治好了?
徐長生摸了摸小孩子的額頭,溫度也降下了不少,問道,“你叫寶兒?現在還痛嗎?”
小孩好奇地看著徐長生,這個小哥哥長得真好看,可是還是有點痛。
徐長生叫來長柏哥兒,“讓二蛋對話兌一點糖水過來。”
這個時候補充一點糖分最好,以前運動員長跑過後就是這樣。
小孩身上的紫色也退了,除了被徐長生捏紫的地方。
二蛋將糖水端了過來,徐長生接過,就這麼喂了起來。
小孩子原本因為痛皺起的眉頭都鬆開了,“甜。”
徐長生一笑,小孩子還挺有意思。
或許是喝了糖水,有了點力氣,看向馬車的窗子外,喊道,“爹爹,娘……”
裴行儉趕緊扶著那婦人走了過去,“長生,寶兒現在怎麼樣?”
徐長生一笑,“應該沒事了,早些進城吧,讓他在安靜通風,涼爽的地方休息。”
徐長生的笑容,似乎能融化所有的愁雲一樣。
連那忍不住哽咽的婦人都好了一些,眼睛看著那貪喝的孩子,然後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剛才是我太過焦急……”
徐長生還是能夠理解作為母親當時的心情的,對方話還沒說完,就道。“不用說這些。”
說完又看向裴行儉,“好久不見。”
是啊,都十多年了,想想當初,還天天跟著徐家子去神仙食府蹭吃的,當時都那麼大人了,居然跟著一個小孩子蹭吃蹭喝,現在想想都覺得沒皮沒臉。
但想著這些,臉上又不自然的露出了笑容。
那婦人都驚訝主了,行儉什麼時候認識這麼個少年人?
看樣子還蠻熟悉。
裴行儉介紹道,“這是你嫂子竇氏,這是……這是我在國子監的同窗……”
竇氏都有些懵,行儉國子監的同窗?行儉從國子監出來都十年了吧,可這少年看上去才多大,難道真有長得這麼嫩的人,其實已經二十多了?
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
這時候,後麵的老者也走了過來。
裴行儉又道,“這是我祖父。”
徐長生也愣住了,裴行儉的祖父,豈不是……大儒裴矩?
和他大祖父一個輩分的啊,文壇的泰山北鬥,跺一跺腳,文壇都得震一震那種。
大佬。
徐長生現在抱著孩子,也不好行禮,隻得作了個樣子道,“長生見過裴老爺子。”
老者見馬車內的孩子都知道自己喝水了,臉色的表情也好了不少,看向徐長生,“徐老頭倒是教出了一個了不得的後輩,十年前就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越看徐長生越滿意,當然最主要的可能還是救了他們家寶兒。
竇氏更確定了一件事,這少年一定是長得嫩,其實已經二十多了,不然祖父怎麼會說十年前就有耳聞。
老者又說了幾句感謝的話。
徐長生連連稱不敢。
這時,徐長生懷裡的寶兒瞪著圓圓的眼睛,“寶兒還想喝糖水。”
原來是將糖水喝光了。
孩子中暑,容易脫水,稍微多喝一點也沒有問題。
又讓二蛋去衝了些糖水進來。
徐長生看向裴行儉,“沒想到十多年沒見,你孩子都這麼大了。”
當初那個將他堵在國子監門口的裴行儉,長得倒是殷實了不少,成熟了。
因為徐長生十年前修改了大唐嫁娶的年齡,大唐的人結婚都晚了些,裴行儉的孩子也不過幾歲。
裴行儉也是一笑,很有一番故友重逢的感覺,雖然在國子監並沒有同窗多久,但發生的事情多啊,徐家子每次宣講,他都是去聽過的,加上時不時為了去神仙食府混吃的,和徐家子也走得挺近。
少年時代,總是如花一樣單純,讓人珍惜無比。
周圍的人也大概聽了一兩句,聽得簡直懵逼到不行。
這個少年好像在和裴行儉說十年前的舊事,但特麼的他們聽著怎麼這麼怪異。
這少年也長得太嫩了,難道他不是個少年?剛才不還說和裴行儉是同窗,肯定是這樣。
寶兒喝了糖水還打了個嗝兒。
徐長生想著,外麵太陽大,他車上空間也不大,也不能請他們上來,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
抱著寶兒下了馬車,交還給竇氏,“快些安置孩子好,注意多給他些糖水喝,彆受熱,要不了幾天就好。”
竇氏連連道謝,眼睛又有些濕潤了,這個長得很嫩的她夫家的同窗,是她的大恩人啊,她兒子要是出了事,她可怎麼活,當時心焦得都差點都暈過去了。
裴行儉感受著火辣辣的日頭,也知道不是敘舊的時候,“長生你在長安要呆多久?我正好調回長安任四門助教,等安置好寶兒再來找你。”
四門助教?倒是個不錯的職務,遠離官場紛爭,可以一心做學問。
徐長生想了想答道,“這次會在長安留很久,你去東宮找我就可以了。”
東宮?裴行儉一愣,不過似乎又很理所當然的事情,徐家子和太子那點事兒,他們當初那幫子人誰不知道,點點頭。
裴矩老爺子也上來說了一句,“老夫好久沒有和徐老頭聚一聚了,免不得要去叨擾幾天。”
徐長生趕緊道,“祖父見到裴老先生一定會非常開心。”
徐長生眼睛一閃一閃的,看著裴矩。
他的學院已經建得差不多了,可現在有一個十分嚴重的問題,學院沒有教書的先生啊。
大祖父倒是答應,有空閒的時候教教書,看大祖父的樣子還挺樂意,但光大祖父一人也不行,他的學院一不小心稍微建得有點大,沒辦法,誰叫他這十來年沒啥事做,一天就折騰著建學院,這才建得一天比一天大。
他這次來長安,物色教書的先生就是其中一個原因。
而麵前這個……不就是一個頂頂好的教書先生,文壇的泰山北鬥。
裴矩老先生年紀也挺大了,他學院環境好,幽靜,很適合養老的。
裴矩老先生應該才來長安吧,估計連徐家村都沒有去過,他們徐家村那麼好,到時候一忽悠說不定就答應了。
徐長生正打著他的小算盤。
裴家的馬車和一些仆人也跟了上來。
現在天氣熱,孩子不能暴曬,趕緊將孩子抱上了馬車。
徐長生看了一眼,馬車上居然沒有冰盆,又讓長柏哥兒端了幾個過去。
裴行儉歎了一口氣,“這次回京走得有些急,路上都沒來得及準備些冰盆……”
徐長生趕緊安慰了幾句。
裴行儉說好安排好孩子後再去找他,這才趕緊趕著馬車向城門奔去,也顧不得排隊了。
馬車上,那小孩子還想掀開簾子向外看,卻被阻止了,隻得乖乖的躺著。
嘴巴小聲地道,“剛才那個哥哥笑起來真好看。”
“剛才那個哥哥身上有一股很好聞的香味。”
哥哥?
裴行儉:“……”
這輩分亂了啊。
看到寶兒又重新有了些活力,心情也愉快了不少。
竇氏現在心也鬆了下來,忍不住問了一句,“你那同窗怎麼樣?看上去和善得緊。”
裴行儉:“和善?當初他可是將我們國子監諸生的臉打得啪啪的,不過他的確做了很多好事,也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記得……”
長安城外,一場小小的意外,在小範圍內傳開。
不少人都在猜測那個明明二十多,卻長得特彆嫩的少年是誰。
徐長生也大致聽了一些,不由得有些懵,他什麼時候就變成了臉嫩的老妖怪了?
……
徐長生他們的馬車進入長安後,卻沒有去徐家村在長安住的地方。
如今的徐家村,已經沒有住在長安中那個叫銅鑼巷的擁擠大院子裡了,而是買了一個很大的不錯的院子。
因為徐家村的人時不時要到長安來送貨,所以院子得大才住得下人。
他們的馬車直往東宮而去。
馬車行在路上,徐長生看著外麵的街道,跟十年前有不少變化。
變得好了很多,連街上的行人,穿的衣服也好看了不少。
不由得一笑,這才是貞觀盛世啊,不像他剛來長安的時候,路邊的人吃個蔥油餅都能嘚瑟得不得了。
他這次來長安,沒有帶大白,不是他不想帶,而是大白跑山林中瘋去了,現在大白野得很,怎麼也得玩幾天才回來。
他已經交代徐家村的族叔,給大白準備食物,也不擔心餓著它。
徐家村的人現在是一點也不怕大白了,以前都不敢靠近,現在都能上去擼毛。
他這麼多年沒來長安,一是大祖父覺得路上奔波,長安又不適合養身體,沒讓他到處亂跑。
二就是他習慣了徐家村的生活,也不怎想來長安。
現在來,倒不是他懷戀長安了,而是……根據時間,快到他的好基友李承乾被摔斷腿,被廢除太子位的時候了。
李承乾怎麼說也是他來大唐認識的第一個朋友,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變得這麼悲慘。
所以他來了。
這十年來,開始的時候李承乾和李泰那小胖子倒是來徐家村找過他。
不過,大祖父嫌棄他們來得太頻繁,這樣長生還怎麼安靜的養元氣?
乾脆一口拒絕了所有來探望的人,包括了太子和魏王。
開始的時候的確不少人來找徐長生討論學問還有其他的東西,大祖父做得也對,不然他真的靜不下來。
可是大祖父一竿子將所有人都給堵死了,加上他後來搬去了學院的小獨樓,就更不容易見到人了。
算算時間,他都十年沒有見到他的好基友了。
也不知道好基友長什麼樣了,還是不是一天冷著個臉,酷得沒朋友。
徐長生現在覺得,他可能沒有李承乾長得高,但有一點他肯定勝過李承乾。
那就是,他肯定比李承乾長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