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聽說山東士族, 獨居一隅,勢力龐大,哪怕是朝廷的政令, 稍有不合理,他們都能聯合起來集體抵製, 關鍵是這些人都是拿筆杆子的,影響力非常的大。
今日一見,果然如此,明知道外麵來的是郡守,居然還能說出要是有什麼事, 等他家宴請結束再談。
周守城氣得胡子都歪了,河南道的情況比起其他大唐十道, 是特殊一些, 但徐家子現在可是陛下欽差,要是他當麵管不住這些人, 麵上也太難看了。
周守城正要讓人給他們點厲害瞧瞧, 徐長生說道, “無妨, 要事要緊,周郡守隻要保證他們不離開府邸就行。”
徐長生的目的就是隔離, 其他的事情他也不想多管,比起江南道的百姓, 這什麼崔氏, 他一點都不關心, 而且周郡守讓人收拾崔府的人,務必會發生肢體接觸,提高傳染概率,到時候事情就更加複雜了。
徐長生說完,又對周守城道,“還得麻煩周郡守分一半人去山東王氏,也如此這般行事即可,他們要是不聽敢闖出來和其他人接觸,直接射殺便是,陛下給了我先斬後奏之特權。”
周郡守眼睛都縮了一下,事態之嚴重恐怕是這些山東士族完全無法想象的。
徐長生不得不這麼吩咐,殺人並非他所願,但如果不用些雷厲風行的手段震懾住他們,他們要是強行闖出來,讓天花到處傳染,那才是人間悲劇,在犧牲一兩個人和整個河南道的安危麵前,徐長生沒得選,現在不是聖母的時候。
周守城帶走了一半人,徐長生也讓一半的學生跟了去。
崔府,那中年人見郡守府的人居然妥協了,連和他理論都不敢,心裡暗自得意,還是他們山東士族了不起,哪怕是郡守府也拿他們沒有辦法。
趾高氣昂的返回府內,將大門一關,就像外麵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樣,府內,絲竹歌舞的聲音再次響起。
徐長生嘴角一抽,好一個山東士族,他本來想將事情和對方說明白的,結果,對方居然大門一關,根本不理人了。
溫老太醫直接吹胡子瞪眼,“都死到臨頭了,還如此飛揚跋扈,老夫看他們是自己嫌命長。”
可不正是這個道理。
徐長生看了一眼他的學生們,因為長途跋涉,連休息都沒有,又來協助封鎖崔府,臉上的疲憊十分明顯。
徐長生想了想,隻要能封鎖住就行,現在還是先讓他們休息吧,等會還有得忙。
徐長生對他的學生們道,“先搭帳篷休息一會兒養養神。”
他們離開長安的時候,都帶了帳篷的,因為路途上誰也不知道會不會露宿,帶上帳篷以備不時之需。
學生們也鬆了一口氣,說實話,他們累得的確夠嗆,一路上基本都在馬背上,連歇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徐長生也開始搭起了帳篷,帳篷是徐家村生產的,十分輕薄,防風保溫,也十分容易搭建。
搭好帳篷,將李治塞了進去,李治這小逗比倒是精神不錯,他在大白背上有睡覺,從帳篷中伸出一個小腦袋,好奇的看著,外麵火光搖曳。
怎麼看都有點像彆人口中的抄家啊,可是被抄家的人好像一點都不怕,還一副歌舞升平的樣子,真有意思,以前都沒有見過這種情況,等回去他就給李拾遺他們講講他的經曆。
李治乾脆趴在帳篷裡,隻露出腦袋看著。
學生們也鑽進了自己搭建的帳篷,閉目養神。
圍觀的人都懵了,這是個什麼情況?明明看上去應該發生很大的衝突的,但看上去又特彆的平靜。
平靜徐長生一笑,平靜之下的波濤洶湧又有幾人看懂?
徐長生眯了一會兒,就爬了起來,外麵郡守府的守衛都緊張兮兮的,手中的刀都握得起汗了,因為要是崔家的人不聽勸阻,他們就得上前阻止啊,可按長安來的這些學生的說法,崔家的人很可能已經感染上了天花,他們上前阻止肯定要接觸,還不得也被感染上?他們哪一個家裡不是上有老下有小。
徐長生看著這些守衛的表情,大概也知道他們的想法,說道,“按照我們剛才吩咐的做就是,隻要不直接接觸,也沒那麼容易感染。”
但似乎他的話也沒起到什麼作用,一群守衛還是緊張兮兮的。
沒多久,崔府的宴會似乎結束了,歌舞聲停了下來。
崔府的大門終於打開,賓客從裡麵走了出來,也許是剛才那中年人進去說了什麼,一群賓客看向外麵的守衛居然有些不屑,看看這些守衛,離崔府大門老遠老遠的,就這樣還想上來找麻煩?他們山東士族可是同氣連枝,哪這麼容易就被彆人拿捏了。
向崔府主家人辭彆,看都沒有看外麵的守衛,就向外麵走。
隻是,還沒走去幾步,就聽到一個少年的聲音,“射。”
賓客一愣,什麼?
都沒有反應過來,刷刷刷一陣箭雨就落在他們腳前,離得近的,都插鞋子尖了。
一陣哆嗦,酒勁都給驚醒了,射過來的真的是箭啊,這些守衛居然真的敢動手。
臉上驚駭,然後又是憤怒,“你們乾什麼?你們居然敢無緣無故對我們山東士族放箭?明天我們就要讓整個河南道的百姓知道你們的惡行,你們得清楚,這裡可是河南道。”
憤怒的聲音充斥在夜間,徐長生根本不為所動,而是驚異的道,“剛才崔家的人沒有告知你們嗎?凡是膽敢闖出這裡的人,無論是誰,直接射殺。”
什麼?一陣安靜,崔家的人沒說這茬啊,隻是說外麵來了一群慫包這樣子的叫慫包?
“你們好大的膽子,直接射殺?如此枉顧人命,我們山東士族絕對和你們誓不乾休。”有人吼道。
徐長生看了過去,“有沒有這個膽子,你們試試不就知道了。”
說完又對守衛道,“千萬不要手弱,後果如何你們清楚。”
守衛都哆嗦了一下,要是讓他們闖了出來,後果如何,想想都驚恐,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們靠近。
崔府外一群人看向徐長生,這少年是誰?毛都沒長齊,居然敢如此明目張膽得罪他們山東士族,就算是郡守周守城也不敢如此肆意妄為,他們清楚得很,陛下派周守城來河南道,是緩和朝廷和山東士族的關係的,而不是來挑起矛盾,這也是他們有恃無恐的原因。
這時候,一個中年人站了出來,正是崔府的人,“你們太過分了,居然驚擾我的客人,周郡守在哪裡?叫他出來說話。”
徐長生答道,“周郡守不在,這裡現在由我全權負責,我要告訴你們的是,凡是敢闖出來的,後果如何你們剛才也看到了。”
那中年人臉都氣紅了,“好狂妄的小子,你們周郡守都不敢如此,我倒要看看,我們就出去了,你能耐我何?”
說完,硬是直接向外走,作為山東士族,作威作福太久,他還真不相信,區區一個少年,敢挑起朝廷和山東士族的矛盾。
守衛看向徐長生,徐長生直接接過守衛手上的長弓,拉弓就射了出去,毫不遲疑。
“嗖。”箭矢破空的聲音。
箭矢直接從中年人的手臂邊擦過,帶起一絲血花。
徐長生有些遺憾,可惜他的箭術差了些,他本來是射人的。
帳篷中,李治羞愧的捂住眼睛,真精彩,就是院長大人的箭術也太差了,李教官在學院就經常說,你們要是不認真學箭術,就跟你們院長一樣,十射九不中,出去也是丟人。
中年人的腳步猛的停了下來,身體都哆嗦了一下,真的向他射箭了,說話都有些哆嗦,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氣的,“無知小兒,你……你竟敢,你知道我是誰嗎?”
徐長生看都沒看,“管你是誰,天王老子今天也彆想踏出這裡半步。”
徐長生將長弓還給守衛,說道,“不用詢問,也不用遲疑,隻要他們敢多走出來幾步,直接射殺,出了事情責任算我的。”
守衛們這才算堅定了下來,點點頭。
崔府的人一片麵麵相覷,對方是認真的,而不是做做樣子,真的隻要有人向外走,他們就敢射殺。
但為什麼他們不過是來赴宴而已,就算崔府真的乾了什麼事情,也和他們無關吧,也不可能一竿子打儘不是,而且守衛應該直接衝進來啊,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隔得好遠將他們圍住,怎麼形容勒?就像在圍一群瘟神?
對,怎麼感覺都像是在圍一群瘟神。
怎麼想都覺得事情有些詭異。
那個中年人還在叫囂,“好好好,你們是完全不將我們山東士族放在眼裡了?到時候我們山東士族一定會聯名上書,看你如何向陛下交代。”
徐長生根本不理了,他也累,他也想和學生們好好休息一下,然後明天就該正式工作了。
這時候,一個頗有聲望的老年人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一副讀書人打扮,身體鏗鏘,看上去頗有幾分讀書人的傲骨。
老年人不卑不亢地樣子,“不知少年人是何許人也,是否有什麼誤會?老夫孔門孔穎宜。”
徐長生不想回答的,但……山東曲阜孔門孔家的人?
名字還叫孔穎宜,那和國子監祭酒孔穎達是什麼關係?
徐長生小時候在國子監就讀,雖然時間不長,但怎麼說也算是半個孔穎達孔祭酒門生。
徐長生不得不抱拳道,“小子徐家徐長生。”
孔穎宜愣了一下,徐家徐長生?不就是……當初孔穎達經常有書信傳回曲阜老家,信中無不提及一個人,一個哪怕是孔門代表孔穎達都推崇至極的人,字裡行間都在說,這世上出了一個了不得的讀書人,文學造詣之高讓人歎為觀止,關鍵是小小年紀就有開宗立派的跡象。
字裡行間的推崇無以言表,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孔穎達如此推崇一個人,而且還是一個孔門以外的年輕人。
所以,孔家中人,對這個徐家徐長生還算了解,隻是徐家子不是從來沒有出過長安嗎?現在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還鬨出這麼一出?
老人說道,“原來是徐家子,說起來,你與我孔門也有些淵源。”
徐長生就尷尬了,他知道老人說的是國子監孔祭酒,在古代就是這樣,哪怕一日之師那也是老師,而古代的老師意義是不相同的。
徐長生不得不正了正身體,規規矩矩的行了一禮,“學生徐長生,見過孔家先聖。”
老先生擺了擺手,“徐家子無須多禮,徐家子之才老夫也是也有所耳聞的,今日一見原本該坐下好好聊聊,可……”
頓了一下,繼續道,“不知徐家子,為何要在三更半夜攔去我等去路?”
崔府那些賓客,見孔老夫子出麵,氣氛終於緩和了一些,也是鬆了一口氣,不過,這少年居然就是那個開創了一個學院,引得整個大唐轟動無比的徐家子?
也是稀奇了,他們也由剛才的憤怒變成好奇,為何從來不出長安的徐家子,突然跑來河南道與他們為難?按理他們無冤無仇的。
徐長生現在非常累,本來想休息好,明天再和這些人慢慢說道說道,現在看來確是不行了。
其他人他可以不搭理,這孔家前輩他卻是不能失了禮數,要是失了禮數,回到長安,孔祭酒得跑他學院折騰了。
徐長生對老先生拱了拱手,看來得說清楚他才能休息了,道,“學生奉陛下之命,前來河南道處理一些事情,得罪之處還望孔老先生海涵。”
聲音一落,一片安靜。
徐家子居然是奉了聖命而來?到底會是什麼命令,又為什麼會圍了崔府?
孔老先生也是一愣,但立馬想到了什麼,問道,“可是和接種牛痘有關?”
接種牛痘就是徐家子的學院弄出來的,而河南道百姓十分抗拒,徐家子前來就說得通了。
徐長生答道,“算是吧。”
聲音才落,崔府那個中年人就道,“徐家子既然是來解決河南道接種牛痘之事,憑什麼帶人圍了我崔府,難道是公報私仇?崔某定要稟明陛下,還我崔家一個公道。”
徐長生:“……”
公報私仇?徐長生還想問,河南道的百姓不肯接種牛痘,是不是你們這些士族因為和他的私仇,從中作梗。
原本聽到徐長生奉聖命而來,心裡還有些忐忑的人,一聽隻是為了接種牛痘之事,心裡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那個崔家的中年人原本也有些忐忑,但一聽隻是為了那什麼接種牛痘,一時間也鬆了口氣,然後就變得得理不饒人了,“百姓不願意接種牛痘,你圍我崔府乾什麼?今天不說個理出來,我崔家誓不乾休。”
孔老先生也皺了皺眉,徐家子的確做得過了,剛才都直接放箭了,還傷了人,剛才箭矢擦過手臂,大家可都看得清清楚楚,但徐家子剛才對他行的學生禮,舉止有度,這事兒他也不能隻看著,看了看一群看熱鬨的人,說道,“既然事情已經明白了,不如先讓這些賓客先行離開。”
他也是好意,他聽說過徐家子和崔家好像有些私怨,徐家子居然借著陛下的命令,來了結私怨,還不得讓人看了笑話,他現在將這些人打發走,也能將影響降到最低。
現在有些晚了,有些賓客的確急著回家,這事兒既然和他們無關,又有孔老爺子出麵,徐家子怎麼也得給這個麵子吧。
但……徐長生聲音傳來,“恐怕不能如孔老先生的願了,不僅這些人不能離開,孔老先生恐怕也得暫時留下來。”
什麼?聲音一出,落針可聞。
孔老先生都愣住了,他可是在為徐家子著想,徐家子不僅不領情,還要將他也扣下?怎麼說他也是和孔穎達一個輩分的,徐家子如此作為,要是傳了出去,還不得落一個惡名?
讀書人名聲多重要,相信沒有人不清楚。
一陣安靜,徐家子是瘋了嗎?怎麼感覺像見人就咬一樣。
崔家那中年人高興了,徐家子這次的名聲還不得毀了,這可不是他們故意引導,是徐家子自己作死。
孔老先生皺眉地看向徐長生,以徐長生剛才規規矩矩的表現,還有孔穎達以前書信裡麵的推崇,斷不至於做到如此地步才對。
徐長生一歎,看來隻能今天晚上說個清楚了,“長生的確是奉聖旨來河南道解決接種牛痘之事,但長生圍崔府也不是因為私怨。”
所有人都看向徐長生,似乎要等他說出個所以然來。
也有人說道,“如論何事,但和我們有什麼關係?連我們都不讓離開?”
所有人看向徐長生,對啊,就算是私怨,也和他們沒關係不是。
徐長生答道,“不,各位來到崔府,就已經牽扯了進來,長生是不能讓你們離開的。”
懵逼了一群人,這是為何?
孔老先生皺眉,“徐家子可否解釋清楚,為何我們會牽扯進來?”
崔府那個中年人也趾高氣昂的道,“我倒要看看,徐家子今天如何解釋,不是因為私怨,憑什麼圍了我們崔府,你們推廣那什麼接種牛痘不利,關我崔府什麼事?”
徐長生冷笑,“閣下做得了崔家的主?”
崔家那中年人答道,“不才正是崔家家主。”
徐長生心道,如此甚好,還免去了去找崔家主事人。
徐長生看向孔老先生,“待學生將事情交代清楚,老先生就明白了。”
孔老先生點點頭,退了一步,將位置讓給了崔家主。
所有的目光都看向崔家主和徐長生,哪怕到現在,他們都沒有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們還以為是徐家子和崔家的恩怨將他們卷了進來,他們也想看看,徐家子如何狡辯,因為除了私怨這個理由,他們實在想不到其他。
徐長生看向崔家那中年,說道,“崔家主是吧,敢問崔家主,數日之前,是不是派人搶了溫老太醫的一些東西。”
崔家主鼻子一哼,“胡說八道,我崔家什麼沒有,會去搶一個老太醫的東西?”
話一落,溫老太醫就臉紅脖子粗的跳了出來,“崔重,你到現在還敢狡辯?當天就是你親自帶人闖進我的臨時實驗室搶去了培養皿,我眼睛再花也是認得清楚人的。”
崔重一皺眉,看著氣急敗壞的溫老太醫,有他在,他也不好再狡辯,說道,“原來是溫老太醫,溫老太醫說得是不是太嚴重了,那怎麼能叫搶?不過是崔某去溫老太醫那做客,一時手癢,拿了幾個玻璃瓶子而已,能值幾個錢,還能勞煩溫老太醫如此興師動眾,等會崔某給你幾兩銀子,就當崔某買了還不行?”
溫老太醫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不就是幾個玻璃瓶子?
崔重繼續道,故作驚訝地看著徐長生,“徐家子該不會就是因為這麼個原因就帶人圍了我崔府吧,還讓所有賓客不許離開?”
眾人也有些騷動,這明擺著就是借題發揮啊,因為幾個玻璃瓶子就做到這種地步?
孔老先生也是眉頭一皺,要真是如此,徐家子戾氣未免也太重了。
徐長生看向崔重,“崔家主說得對,長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圍了崔府,並讓所有賓客不許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