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未被人這樣注視過,下一刻,夾雜的是突如其來更煩躁的情感。
柏正扔了頭盔,幾步走到喻嗔麵前。
喻嗔站起來,柏正太高,目測比她高二十五六公分。喻嗔蹲太久,腿腳發麻,她忍住不適仰頭看他。
她笑著問:“你要回去了嗎?可不可以帶上我?”
這樣的笑容,這樣的外表,才是世上真正淬了毒的糖果。
她圖什麼?他的錢?
柏正目光肆意在她身上打量一圈,寬大而款式陳舊的衣裙,確實半點也配不上這張純得不行的臉。窮得不行了吧,才這麼豁得出去。
柏正盯著她眼睛:“你是昨晚包間裡的人?”
四目相對,喻嗔恍然有種被惡徒盯上的畏懼感,可是下一刻,她想起這是恩人。
喻嗔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問,誠實地回答他:“嗯。”
柏正笑了下:“行啊,帶你回去。”
喻嗔早已經冷得手腳沒了知覺,聞言鬆了口氣。
“等著。”他進了會所,沒一會兒拿了一條繩子出來。
喻嗔愣愣看著柏正,縱然單純,可也覺察出他並沒有善意。她忍不住後退一步,卻被柏正拽住書包。
他逼近她,想看透她的虛偽:“真他媽相信我?”
喻嗔想了想,點頭。
柏正嘴角的笑淡了些:“成啊,手伸出來。”
喻嗔手指發顫,將手腕遞到他麵前。
皓腕骨肉勻稱,纖細蒼白,都這樣了,竟然還有種精致好看的感覺。
柏正用繩子在她手腕上打了一個死結。
喻嗔雖然不安,卻依舊安靜地看著他。
柏正動作一下都沒有停頓,直接將另一頭係上摩托車尾。你他媽裝,他看她能裝多久。
柏正的車是用來比賽的山地摩托車,性能很好,可以攀爬曲折蜿蜒的道路。
引擎聲劃破夜空,喻嗔忍不住出聲:“柏正……”
他並不回頭。
柏正帶了頭盔,喻嗔無法看清他究竟是什麼樣的神情在乾這件事。
然而當摩托車啟動,喻嗔就知道,他並非在開玩笑。他對自己的惡意,就像是對這個世界的惡意。
病態而瘋狂。
手腕上猛然傳來一陣大力,她被摩托車拖著向前一步。
無邊夜色裡,瀟瀟秋雨打濕喻嗔衣衫。
喻嗔知道摔倒有多可怕,連忙踉蹌跟著車後麵跑起來:“柏正,你停下來可以嗎?”
縱然喻嗔夠努力,可她哪裡能跑得過車速。
柏正沒有加速,可是不過一分鐘,他聽見了一聲悶哼。
柏正停車。
都市霓虹在雨幕裡看不真切。
他下車走回去。
少女摔倒在地上,一身泥濘雨水,她肩膀輕輕顫動。
柏正蹲下,隔著頭盔鏡片看她:“怎麼著,還敢不敢說信我?”
喻嗔抬起臉。
她臉上沾了泥水,還被地麵擦傷弄出血跡,狼狽不堪又疼痛至極。她忍住沒哭,儘管淚珠在眼眶裡打轉。
“信呀,我信。”她帶著鼻音說,“你停下來了。”
喻嗔其實不信,至少此刻,她知道他一點也不好。喻嗔不知道他經曆過什麼,可是要想他變回以前那麼好,這個世界上,總得有人開始相信他。
柏正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突然站起來,發泄似的一腳踢在路燈上。
“你他媽傻逼吧!”
喻嗔憋紅了臉,從未被人這樣罵過,最後好不容易把淚水憋回去,卻沒忍住輕輕怯怯抽泣了一聲。
柏正三兩下扯開喻嗔手腕上的繩子。
“站起來,上車。”
喻嗔破涕為笑,她就知道,恩人本質不可能是個壞蛋。
這樣冰涼淒楚的夜,她努力想透過層層堅冰看穿他厭惡的表情。柏正實在太凶,喻嗔坐喬輝的車都沒有害怕,此刻卻心生惶恐。
她小心翼翼坐上車,低頭,輕輕捏住柏正的腰側的衣服。
黑色的外套,纖白的少女手指。
柏正感覺到她動作,暴躁出聲:“操!彆挨著老子!”他說不上來,丁梓妍抱住他腰坐他都無所謂,可喻嗔不行,身後少女氣息馥鬱,一點點存在感,都能被無限放大。
喻嗔小聲虛心問他:“那我抓哪裡?”
“管你抓哪裡,你臟手敢挨到老子一片衣角,當場丟你下去。”
喻嗔不敢懷疑他的話。
她連忙鬆開他的衣服,後退一些,四處打量一番,最後拉住摩托車後麵的金屬杠。
柏正開得飛快,他心想,嚇死這種煩人精一了百了。
可他等了許久,也沒等到身後尖叫哭泣聲。隻有淺淡一絲香氣,穿行過凜冽的風,縈繞在鼻端。
柏正從未聞過這樣好聞的味道,和香水完全不同,才感受到,那香氣卻轉瞬即逝,被涼風和小雨帶走,不真切得像是錯覺。
喻嗔努力不靠近柏正,偏頭看雨幕裡的城市殘影。
這是柏正長大的世界,和她從小生存的世界大不相同。她的故鄉建在水上,水鄉溫暖,夏季一葉扁舟在屋外溪水劃過,就能蕩起層層漣漪。
漁舟向晚,夜色溫柔。無論是冬天還是夏天都美麗極了。
她曾經想過,等哪天故鄉重建完畢,一定邀請恩人回家鄉看看。
可是……喻嗔抬眼,望著少年逆風而上的背影。今夜的大城市冷酷肆虐,正像這一年壞脾氣的柏正。
柏正如果不是救過自己的人,她一定會對他敬而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