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嗔一直見不到柏正,她找過他一次,但是那天柏正不在家。
她心中的不安濃鬱,忍不住揣測柏正到底傷得有多重。
他想來不怕苦痛,什麼都一個人扛,越這樣想,喻嗔越擔心。
直到周三的早上,晨光熹微。
天還沒亮,餘巧輕輕推了推她,在她耳邊道:“嗔嗔,柏少找你。”
喻嗔醒過來。
“他在銀杏林等你。”
喻嗔穿好衣服,這時候還早,整棟宿舍樓安安靜靜。
清晨一層薄霧籠罩學校,喻嗔本以為自己很難出宿舍樓,沒想到一下去,宿舍阿姨默默給她開了門。
她穿過泡桐樹小道。
再往後就是一片銀杏林。
喻嗔一眼就看見了他。
柏正手插兜裡,安安靜靜看著她。他眼裡的光很溫柔,讓她心一下安定下來。
喻嗔連忙跑過去,打量他:“哪裡受傷了,還疼不疼?”
他什麼也沒說,隻是突然附身,把嬌小的少女抱在了懷裡。
四月的春天,銀杏葉翠綠。
少年嗓音好聽得像是大提琴。
“嗔嗔,我沒再騙你。”
嗯,你不是騙子,你是英雄。
“我這段時間,一直很擔心你,柏正,你到哪裡去啦?”
柏正:“受了點輕傷,在養傷。”
喻嗔連忙道:“哪裡受傷了?”
“沒事,已經好了。抱著你,什麼都好了。”
他這樣說著,然而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的目光有片刻空芒――
他的視線模糊起來,少女身上的香也淡了。
甚至她在說什麼,他都聽不清。
柏正不動聲色,用更緊的力道抱住她。
好在過了一會兒,世界的色彩漸漸鮮明,他也聽見了她的聲音。
“……柏正,還好你回來了。”
他低聲道:“嗯,我永遠陪著你。”
即便看不見,聽不到,從生到死,我都陪著你。
他不記得哪一年,偷跑下樓去搗蛋的時候,看見了牧夢儀桌子上的詩集。奧地利詩人那首詩,在這一年,才漸漸清晰地浮現在他的腦海。
“挖去我的眼睛,我仍能看見你,
堵住我的耳朵,我仍能聽見你;
沒有腳,我能夠走到你身旁,
沒有嘴,我還是能祈求你。
折斷我的雙臂,我仍將擁抱你――
用我的心,像用手一樣。
鉗住我的心,我的腦子不會停息;
你放火燒我的腦子,
我仍將托負你,用我的血液。”
小小的他,不懂這首詩的含義,卻莫名被吸引。長大後性格偏執狂傲,他遇見了喻嗔,才明白為什麼會喜歡它。
少女嗓音悶悶的:“月末的選拔,你還能參加嗎?”
“可以。”他平靜地撒著慌。
從他視力漸漸衰弱開始,他就已經失去所有的資格了。然而她不能知道,她會愧疚難過。
“我去參加選拔賽,你也好好高考。這段時間,我就不打擾你了,你想去哪所大學。”
“s大。”她猶豫了一下,最後搖搖頭說,“我不去s大,柏正,你去哪裡,我也去哪裡。”
真是傻話。
他早就被囚禁在了她的身邊,哪裡都去不了。
“就去s大。”他彎起唇,“我也喜歡這所城市。”
“嗔嗔。”
“嗯?”她抬起眼睛。
柏正知道,也許很快,他就看不見這張可愛又愛笑的小臉了,他憐惜地撫上她的臉:“你再對我笑笑好不好?我很久沒有看見過你的笑容了。”
她圓圓的眼睛帶著水光,露出一個乖巧又快樂的笑容。
他便也笑了一下。
“真好看。”我記住了。
喻嗔以前說他好色,現在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天邊出現太陽的第一縷光。
天亮了。
學生們陸陸續續從宿舍樓出來,柏正知道,她該離開了。
他沒有提自己生病的事,他會好不是嗎?
那時候他依然會回來守著他。
“去念書吧,等你高考完,我再來看你。”他不希望自己像個廢人的時候,被她看見。
喻嗔走了好幾步,才鼓起勇氣回頭。“柏正。”
柏正抬眼。
“我們家現在欠你兩條命。”少女絞著手指,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耳朵尖悄悄紅了,“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一輩子對你好。”
他忍不住笑了:“好。”
那就說好了。
等他治好,他一定會回來取的。
*
四月末,喻嗔在奮戰高考的時候,柏正在治療自己逐漸衰弱的聽力。
國家運動員選拔賽,最後隻有龐書榮一個人去了。
“會不甘心嗎?”徐學民問。
那麼久的辛苦,付諸流水。
柏正倒是很平靜,他說:“沒什麼不甘心的。”人各有命,除了喻嗔,他失去什麼,也不會覺得不甘心。
“老徐,我真能治好嗎?”
徐學民道:“不確定什麼時候,但您肯定會好的。”
“彆太久,她還在等我。”他說這話時,眼裡帶著無儘的柔情和希望。
徐學民沉默了一會兒:“好。”
但徐學民心裡,第一次有幾分可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