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看著輕鬆,藏在袖擺裡的手心卻滿是冷汗。
他打算將這些倭寇“騙”進去,靠的就是人的僥幸心理,他賭這些倭寇是來打探信息的,如非可以並不想起衝突,尤其夏安然說了隻要交罰款就好,他們就極有可能將計就計乾脆混進縣衙。
他賭對了,領頭的人看似非常抱歉並且認罰,態度極佳,夏安然揮手示意衙役將這些人押解回府,他指了指貨物說“東西都放在這兒,留一個衙役給你們看著貨,等等你們自己出來拿。”
這又是一個心理暗示,示意他們程序走得很快,也並不會有人貪圖他們的貨物。
果然,這領頭人自然沒有異議,他一揮手示意剩下的人跟上。
太好了,一切都非常順利。
就在這時,方才回村取米的農人趕了回來,見到這幅模樣露出了茫然的表情“這是怎麼了?”
夏安然剛想說,就聽那領頭之人對著農人道“老丈,我們不該在城門口擺攤,要去縣衙交個罰金再出來。”
他說的很慢,每個字都字正腔圓。
夏安然心知不妙,果然,就聽這農人頗有些不解得撓撓頭“啊?城門口……擺攤?”
夏安然背後的冷汗滴落了下來,他可以明顯感覺到氣氛變得緊張,衙役們紛紛握緊了手中的木棍,而就在此時,一個年輕男子對著村民用閩南話說了什麼,還對著那些商人比手畫腳,又指指貨物那,村民立刻明白了他在說什麼,對著商人連連擺手,用官話說:“不行的不行的。”
見狀,假裝成商人的倭人看起來稍稍放鬆了點,他點了點頭,對著村民說“請等等我,我等交完罰金就出來。”
忽然他又做出一幅想到什麼的樣子說對著夏安然說,“夏大人,我的仆從們都不太會說官話,是我們那兒的本地人,要不然讓他們留在這,我一人去交就行了?”
夏安然聞言皺皺眉,回頭看了一眼木愣愣站在那兒的仆從們,做出一幅不太愉快的樣子,“行吧,你一人來。”
他心知這倭人還是有些不太放心,更有可能貨物內藏著刀具,所以他不敢讓自己人離開貨物,但是於他而言,也不敢讓那些人太靠近貨物,於是他指了指剩下的那些人“你讓他們站到一邊去,這些貨你沒回來前不允許他們碰,也不許賣,等你交完罰金之後才可以。”
於是剩下的十八個倭人站到了一邊,夏安然示意留下一半的衙役守在貨物前麵,然後帶著剩下的衙役施施然入了城。
一進城門喧鬨的景象就讓山下看直了眼,現在日本還在戰亂時代,就算沒有在戰亂時候,他也不曾見到過如此整潔的街道,如此平和的景象!
這,這還隻是這塊土地的一個普通的縣城!
他心中貪婪之光大盛,沒有持刀武士,沒有看到駐軍,隻有些拿著棍子的衙役。
雖然城門很高,但是隻要打開了城門……
他在心中快速做著打算,並且快速修正了自己的計劃。
他們原來是打算摸準了永春縣比較富庶的村莊所在地,先摸透三合土的配方,這個三合土既然拿來鋪地了,說明原材料並不難獲取,而且鋪地工程巨大,也不是一兩個人能夠完成,參與的人多,配方肯定就沒辦法保密。
他們原計劃是徐徐圖之,但是現在……
他既然能進了城,就應當要修正一下計劃了。
但是他沒有機會了,剛剛踏進縣衙的大門,他腦後就被重擊了一下,整個人委頓在地。
直到暈過去前,他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隻在那一瞬間腦子裡麵快速閃過一個想法:怎麼可能!他們怎麼敢!
他自然不知道,就在他剛踏進縣城後沒多久,縣丞就拿著一張榜子走了出去,見到外頭還有些村民在貨物邊上東張西望想要看一看還有什麼可以兌換,連忙對著他們呼和了一聲,捏著榜子讓他們快過來看今秋就要開始實行的新策,村民心下好奇,紛紛圍了過去,縣丞捏著榜子將他們一直帶到了張榜處,眾人正要等他貼榜念讀,就聽他忽然小聲說了一句“都捂住嘴,不許叫”
在此時官員們的命令是絕對的,村民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麼情況,但是還是第一時間先捂住了嘴,然後瞪大眼頗為茫然得看著縣丞 。
就在此時,原本持杖而立的衙役忽然發難,齊齊衝出一步以棍擊向了倭人,將他們打向了稻田之中,同時有幾個青壯年從城中跑出,先一步搶走了倭寇們的貨物將其搬走,村民還沒弄明白,就聽到那幾個被攻擊的商人爆出了一句怒喝。
“是倭人!倭人!”
村民中有人忽然喊了起來“他說的話是倭語,我以前在南台做過工,聽到過這句話!那些人是倭人!”
縣丞伸手壓在了他肩膀上,示意他安靜“彆慌,夏大人發現了。這就將他們拿下。”
亦在此時,剩餘的衙役們自城中跑出,他們取著繩索布匹衝向了戰圈,人數壓製後很快將人都綁了起來,為了預防意外,這些人的嘴裡還被塞了破布。
接下來還要審問,這些人一個都不能死。
接下來那個認出這些人是倭寇的村民也被縣丞帶回了縣衙,夏安然看著這二十多個粽子表情非常嚴肅,因為他發現一個問題,這些人之中隻有為首那個會說漢語,其餘都是語言不通的。
那,就隻能從領頭人入手了。
當看到夏安然走進牢裡的時候,已經被潑冷水醒來的山下露出了冷笑“夏大人。”
他語氣有些陰陽怪氣“我勸您不要殺我。”
夏安然沒有根據他的節奏走,他突然問了一個問題“你今年多大?”
“………二,二十三。”
山下被這個問題問的有些懵,然後夏安然下一個問題就來了“還沒孩子吧?”
“有,有個女兒……”
“嗯……還想要兒子嗎?”
什麼?
山下看到夏安然的眼神慢慢移到了他的襠部,頓時感覺那兒隱隱作痛,他忽然想起來了,這個國家的確有把男人閹割了去做太監的傳統!
他露出了驚恐的眼神,如果不是手被綁住了恐怕要立刻去捂住那兒,他麵上陰陽怪氣的表情也立刻消失了,“不,夏大人,據我所知,你這是私刑!”
夏安然點點頭“是呀,不過沒關係,我們府衙就在街對麵,我去申請一下就不算私刑了,請放心,很快的,跑一下大概就一盞茶的功夫。”
不!他並不放心。
接下來,夏安然向他普及了一下華夏自古到今的各種刑罰,並且表示,雖然縣衙沒有工具,但是府衙有,來者是客,無論你選擇哪一種,都隻要一盞茶的功夫就能拿到的。
要不先從基礎的開始吧。
時間緊迫,夏安然並不打算和他多廢話,接來婦女孩童的動靜並不小,勢必會驚動倭寇,到日落還有三個多時辰,六個小時的時間內,他必須要知道敵方有多少人“這位……客人,不要想著騙我哦,我們已經拿到了你的同夥的口供,很不巧,他們的骨頭看起來比你更軟一些呢。也請不要騙我,如果我發現口供不一致,你一定會吃苦頭的。”
他站了起來,預備找專業的人來,府衙那邊有一個刑訊的好手,據說祖上就是乾這一套,鞭子舞的虎虎生風。
就在背後慘叫連連的時候,他去問了城防情況,在這段時間內整個縣城都快速得運轉了起來,準備燃料、飲水、安撫百姓,巡查城牆漏洞,他們並不知道倭寇什麼時候來,求援的烽火也已經點了起來,隻是要從最近的駐軍處來人得等1-2天,他們還是得靠自己撐住。
而就是這時候他得到了一個頗讓人意外的情況,永春縣內村戶,除了很少的人家因為孩子還要吃奶離不開的來了母親,大部分都隻送來了孩子。
“他們說,婦女也能看家護院。”帶著孩子回來的青年人說道“夏大人,裡正同鄉長們托我帶話。”
“村裡有糧,今年多半也都建了土牆,他們有鐮刀、有菜刀、再不濟還有熱水,他們就不來了,多少也是一份戰鬥力。”
夏安然眼眶一熱,明白這些村子的意思了。
他們要死守。
而鄉長、裡正這些村民自己最信任的長官們,自然也要留在那裡穩定人心。
等他確認所有派出到各村的人都已經回來之後,下令關上了兩道城門,永春縣的兩道城門都已關上,並且在後麵抵住。他和蘇啟明都踏上了城牆,入目所及,是他奮鬥了一年的地方。
綿延的青山,翠綠的稻田,一派和平景象。
遠處的村莊也是安靜祥和,此刻路上卻沒有了走動的村人,也沒有了玩耍的稚童,一片風雨欲來的模樣。
自那領頭人口中所說,倭寇此來共有二百餘人。
這個數字自然不是他輕易吐出的,隻是夏安然之前已經吩咐了,無論前三遍他說了什麼,都告訴他口供對不上,被打了三次之後,山下終於崩潰坦白,等到第四次的時候他已經破口大罵說有人陷害他。
這個數據應該是最真實的。
兩百人,還是外來的倭寇,想要攻城是不可能的,他們最大的可能是去襲擊村落。
搶奪米糧。
夏安然站在城牆頂端,指甲深深得陷入了掌心,永春縣城可以容納的百姓最多大概是三千人,想要將整個永春縣的人都包進來是不可能的,那些村民也是明白這一點,所以隻是將小娃娃送了進來,往日裡頭和夏多多一起玩耍摸魚的那些個孩子都沒有送來,顯然也是將他們當做戰鬥力了。
那些孩子,也不過十三四歲。
他們前些日子還來問自己能不能進學,他們也想當個讀書人。
夏安然說什麼……夏安然告訴他們等今年秋收,商隊回來了,就想辦法辦一座縣學。
但是現在呢,縣城門關上,隻是保護了城內的百姓,城外的幾千人都隻能放任了嗎!
“景熙!”蘇啟明忽然厲聲喊道“你是永春縣縣令。不要意氣用事。”
這位一直對他和顏悅色的知州大人第一次用堪稱嚴厲的口吻說“吾等沒有兵權,府衙兵力亦是外派,整個縣城雖有城牆拱衛,但是也僅是如此。”疾言厲色的話語從蘇啟明口中道出“但是隻要我們撐住,那些村民就有希望,他們將他們最重要的血脈都送進來了,這,就是縣城存在的意義。”
縣城,不僅僅是一縣的堡壘,更是本縣百姓心中的堡壘。
隻要縣城沒有被攻破,百姓心中就有希望。
“不要擔心,他們本地人比我們更熟悉地形。”蘇啟明說的極為肯定“裡正轄百戶,他們方才已說,村鄉聯合,縱然武器不夠,但是人數是夠的。”
“若賊倭僅有二百餘人,便不用擔心,倭寇侵犯多半殺個措手不及,我們以逸待勞,他們見我們已有準備,未必敢來犯。”
希望如此。
風獵獵作響,翻動永春縣遇戰時才會懸掛起來的縣旗,空氣中彌漫著肅殺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