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的衙役都被他們這種宛若神經質的表現給嚇到了,但是他們都沒有後退,反而握住了手上的刀柄。
他們是守城方,本來就有先天優勢,就算他們鋸了樹,要攻城門,但是永春的城門是實木製成,十分難破。
而且如果他們要攻城,等於做了活靶子。
永春這裡之前從來沒有遇到過攻城的情況,但是大家都讀過話本,聽過《三國演義》,知道如果要攻城肯定是先爬城牆,如果要爬城牆,那就把他們推下去就是了。
說的極為簡單,但是這群人都是沒有經過訓練的普通人。
在攻城開始後,就暴露出了他們的弱點了。
軍人和百姓的區彆就在於,軍人可以靠眾多的訓練和意誌力擁有更高的服從性,百姓,沒有。
倭寇顯然也非常清楚這點,他們分成了兩個小隊,將樹乾當做橋,跨過護城河,一小隊收回樹木,另一小隊則在一旁舉著木牌護衛,如果牆上是正規軍隊,他們是絕對不敢這麼做的,隻是永春守城的全是百姓,攻擊準頭欠佳,又因為恐懼,手上虛軟。
夏安然見狀,二話不說,直接讓人上城門,不要再用箭矢了,直接往下丟石塊。
石塊靠著自重,又是正上方砸下,確實不需要準頭,就能砸中倭人,隻是那些倭人宛如癲狂一般,哪怕頭破血流也隻是和人換個位子,還時不時抬頭送給守城方一個,滿麵血花開的笑容。
這實在太可怕了。
就像是在和瘋子對打一樣,永春城的漢子們感覺自己雞皮疙瘩都要飛起來了,夏安然神色卻很嚴峻。
他覺得這些倭寇的精神狀況有些不太對,這個不覺得痛又滿是亢奮的狀態怎麼看都有些像是不正常,但是這樣的敵人很可怕。
城牆被撞得咚咚直響,雖然上方守城的兵士已經十分努力了,但是他們至今砸傷砸死的人數十分有限,關鍵是這支倭寇行事太有規章了,他們還分兵,一部分防守,一部分主攻。
夏安然站在城牆口,城中的百姓已經被疏散到另一個口,他指揮青壯們搬出重物堵住了城門,自下而上全部堵住,幸好城裡之前為了鋪三合土而準備了石灰,現在這些石灰被夏安然堆在了門口,一起堆在上頭的還有熱水。
城門露出了有些鬆動的景象,城牆上的衙役慌張得大呼小叫,做四散奔逃的模樣,這一切都讓倭寇們更加興奮,待見到上頭的久久沒有重物砸下,倭寇們雖然還是保持著防衛動作不變,但是顯然持續近一個多小時的姿勢已經讓他們的動作有些走形了。
就在這時,□□飄飄灑灑而下。
一袋又一袋子的生石灰被倒了下去。
這一舉動讓倭寇都有些措手不及,他們隻有極少部分因為之前抬頭觀察城門抬著頭,現在被□□掉到了眼睛裡麵刺痛難忍蹲下去揉眼睛了,但是大部分都並沒有受到傷害。
漢人這是傻了嗎?
漢人當然沒有傻,漢人很快就從上往下潑灑了熱水。
熱水遇到生石灰快速的發生了沸騰反應,這可不是單單澆下熱水可以比擬的。
石灰的主要成分是氧化鈣,遇水生成氫氧化鈣,氫氧化鈣本身就有腐蝕性,而在這一過程中釋放的熱量足有近一百度,隻要沒有反應完他是一直在放熱的,而且石灰遇水後會附著在皮膚上。
倭寇資源不足,又是夏天,他們自然不會穿的很多,大部分都是用皮或是甲類包住了弱點部位,身上卻裸露出了大塊的皮膚。
這一次石灰雨造成的傷害是之前的幾倍,尤其是最靠近門的幾個人,他們身上沾到的石灰最多,痛的滿地打滾,永春城門口的地是用三合土鋪成,吸水性很差,方才倒下的熱水有不少都還在地麵上,這一打滾就讓原來身上一些沒有碰到水的地方又沾到了水,慘叫聲越來越大。
這一情況讓後方沒有被撒到水的人都頗有些莫名其妙,在他們看來前頭這些人隻是淋到了熱水而已。而氫氧化鈣對皮膚的腐蝕性並不強,看上去也就是皮膚發紅而已,這更讓倭寇們覺得就是被水燙傷而已,他們互相踹了幾下還在地上翻滾的人,見他們不起來就啐了一口,示意彆的人頂上,繼續撞牆。
永春人在上頭注意到了這個變化,見這批人正是方才沒淋到水的人補上的,夏安然示意不要浪費生石灰了,直接澆熱水就好。
直到重複了兩三次,倭寇終於有人意識到,□□可能並不是這群漢人為了迷住他們的眼睛灑下來的,而是另有目的。
這讓倭寇頭頭很是惱火,眼看著城門要破,但是現在漢人突然拿出來這種莫名其妙的武器,因為對這種不明之物的恐懼,讓倭寇們戰前喝下去的那些壯膽酒也清醒了過來,他們的夥伴還在地麵上翻滾。
這一聲聲的慘叫讓他們萌生了退意。
有人從之前的熱血衝頭狀態中清醒了過來,覺得他們其實也沒有必要攻破城門啊,他們完全可以去附近的鄉村裡麵去搶米,這個位置理他們的船有些遠,之前偷偷潛伏過來時候也是翻山越嶺的,每個人都還要搬運回去……本來就運不多,何必要破城呢?
人一旦有了退意,動作就會表現出來,反倒是永春人見到這個方法有用,舉著水盆的手都不覺得酸了,他們在城門上敲著水盆作勢要撲,看著那些倭人想要躲閃又顧及著手中樹乾的模樣,都露出了興奮的表情。
男人隻要雞血上頭,就沒有個怕字了。
夏安然也跟著上了城牆,看下去,倒下的不過十多人,倭寇也不傻,慌亂了片刻後,就見領頭人將滾在地上的人的衣服扒了下來,抖了抖,然後包在了自己身上,其餘人也都有樣學樣,也跟著搶了人的衣服包在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布料不夠,就罩住頭,這的確是個好辦法。
他們撞門也的確不需要視力。
夏安然問縣尉“弓箭可是準備好了?”
他得到了確認的答複後,讓開了身子,讓弓箭手就位。
他自己也接過了弓,永春縣善弓之人不多,夏安然也是進學後才學會的,他的箭術一般,但是如此近距離,又是自上而下,下頭人口密集,隻要有基本知識的,都能射中幾個。
方才倭寇們為了抵擋落石,都舉著盾牌阻擋,當時經過剛剛一輪石灰水,大大打亂了他們的節奏,乘著倭人還沒有調整過來,永春人搭箭,猝不及防下倭寇倒下了幾個,剩下的人動作極快得舉起了盾牌,俯身躲避箭陣。
箭不可多用,尤其是永春這種本來沒有扛外敵經驗的城鎮,他們武器的存貨本來就不足,見到他們整合了隊形,夏安然又生了一計,水攻完了,不妨火攻。
之前就已經收集了一定量的食用油,這個是宋啟明下令收集的,他讓人取了稻杆,切碎後浸泡於食用油之中,稻杆中空,很快就將油吸了進去,這些稻杆被單獨放在一邊,見夏安然收弓,宋啟明立刻跟上,他命人將稻杆先行灑下,倭人自然不知道他們已經不再射箭,依然保持著動作,聽聞劈劈啪啪的聲音更是一無所覺,繼續用盾頂在頭上。
他們的盾當然不是軍隊所用盾,不過是鋸了木頭拚起來的木盾而已。
木盾怕火。
稻杆一落到盾上,油就留了出來,見狀衙役們將剩下的一部分油又破了上去,然後丟下了數根火把,引起了火,倭寇自是又是一番手忙腳亂,他們借著地上有水,就想要將盾牌浸入水中,隻是盾牌上有油,油觸碰到水很快蔓延開一片,見到倭寇又有了騷亂,永春人不需要夏安然提醒,直接彎弓搭箭。
如此一輪,攻城的倭人被搞得狼狽不堪,但是這也激起了他們的血性,在領頭人揮刀斬殺了幾個想要撤退之人,他抬頭瞪著永春城,喘著粗氣,眼中血絲暴起“我一定,要攻破這座城!”
“我要用,這些人的屍體,給我當座位!”
“我要用他們領頭人的頭顱,給我裝美酒。”
“殺!”
“殺殺殺!”
倭人們被這一激,再也不顧永春人的騷擾,他們撲滅了盾牌上的火焰,重整隊形,一隊人舉盾阻擋,另一隊人負責撞門。
如此之下,永春城門不免搖搖欲墜。雖有堆料擋住門,但也不過就是拖延而已。
夏安然撕下一截布料,將刀同手捆在了一起,他換下了官袍,對著蘇啟明道“大人,還請暫避。”
蘇啟明靜靜看著他片刻,忽然笑了起來,就見他也將官袍一脫,疊好,又摘下了官帽疊在了上頭,他深吸一口氣拿過了邊上一個兵士的刀,學著夏安然,也用布料將刀纏在了手上。
“胡說什麼呢。”
“永春縣縣令夏安然安在?”
“夏安然在!”
“本官命你,下城牆,領青壯年護婦孺先走。”
“大人!”夏安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得看著他。
這位同他相識於姑蘇,文質彬彬的蘇大人穿上衙役遞來的戰甲,甩出了一個刀花“夏縣令,還不快快領命。”
他笑著說“本官當年,君子六藝,可也是全數優等啊。”
“我是這永春知州。”
“永春在,我在。”
“永春亡,我必先亡。”
蘇啟明,三十二歲中進士,其發妻之父是三品大員,在他侯官時候為其運作,被分去了富庶的姑蘇做縣令,上任第一年,便破獲史上最大的拐賣幼童案,先後救回孩童近五十餘人,其後兩年內,因姑蘇城內經濟發展、百姓安居亦樂業,被評上等,之後若乾年,所役之地治理均善,連續升等,不到十年就升為正五品同州。
為人友善,喜笑,官評極好。
五品大員任職不可帶家眷,蘇大人的發妻和孩兒都留在老家,他孤身一人上任,也沒在這納妾,平日空閒時候喜歡穿著便服在民巷內閒逛,若是遇到誰家小孩就去逗一逗,先是常被百姓誤會,後來時間長了大家也都知道了知州大人的小愛好,便常常讓小孩給知州大人塞些糖果花生什麼的吃著玩。
夏安然來之前,蘇大人一直是永春州最受歡迎的人。
後來夏安然來了,他們兩人就一起成了永春州最受歡迎的人之二。第一是夏多多。
蘇大人一直以文質彬彬模樣示人,此時穿起戰甲亦是有模有樣,他立在城牆之上,指揮著衙役們輪番水火攻擊,倭寇省下約莫六百餘人,即便城門守不住,衝進來的人越少越好。
他橫刀而立,成了永春城數千百姓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