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三國(十)(2 / 2)

袁紹聞訊悲憤交加,此時終究還是講究禍不及家人,亂軍之中也罷,但是刻意誅殺的到底還是少見,董卓此為已經可以說是喪心病狂了,尤其是他連個借口都懶得找,連個罪名都懶得編織,直接簡單粗暴得就將袁紹袁術族人屠儘,簡直就是將袁氏的臉皮扯下來丟在地上踩踏。

袁紹不僅僅是盟軍的總統領,同時也是權貴、清流、軍政界的一杆旗幟,董卓這樣一做無疑徹底激起了士人的憤怒,然而憤怒歸憤怒,董卓既然敢殺人激怒袁紹,就代表他現在並不懼怕同盟軍交戰。

場麵就僵直在了這裡,曹操進退兩難,袁紹按兵不動,時間就這麼一天天的白白過去。

而在袁紹的抗議下,韓馥停止了供應酸棗聯軍糧食,酸棗軍在吃完了白來的軍糧後就地解散,這時候又發生了一件小事。

雖然在曆史中是小事,但是在此時卻是大事。

兗州刺史劉岱與東郡太守橋瑁二人雖為上下級,但是素來不和,本來為了大義勉強揉在了一起,然在酸棗聯軍解散後沒過多久,劉岱竟然直接誅殺了橋瑁,並且任命了王肱兼任東郡太守。

官員的罷免,雖然在緊急時刻的確可由本地刺史決定,但是也應當是上表後由朝廷應允,且刺史絕對不擁有對官員的生殺大權。

劉岱此舉,可謂踩在了東漢法典之上,嚴格來說,已經能算是反叛了。

而也正是因為他這一舉動,點燃了諸侯們心中的權欲之火。

曆代王朝都會在地方官員的任職上采取互相牽製的製度,絕不會讓同一地的官員自成一派,故而每個長官手下都必然有幾個刺頭,本來隻有忍著,但是如今王室衰微,董卓雖然暴戾,但是其並不會治國,自然也管不到這裡去,以他的所行所為,怕是也會覺得這樣的行為根本沒有問題。

一時之間,諸侯之間麵上平靜,內心均都起了波瀾,互相觀察的目光也帶上了算計同防備。

此時盟軍雖然名存,實際隻有南北二袁的勢力還在堅守。

曹操屬於北方袁紹的勢力,他就是還在堅守的一員,一月過去,縱然他再節省,他的糧草也即將見底,無可奈何的曹操欲北上過河投奔袁紹,就他現在看來,張邈已無心救國,隻有袁紹還和他的意向一致了。

而就在此時,曹營迎來了一書生。

膚色白皙,瘦弱,文士打扮,眼簾微微下垂頗有些漫不經心的姿態,他稱要尋找荀彧,在兵士為其引路之時,烏眸卻四處轉悠,等兵士似有所覺回頭,卻又複為懶散模樣。

荀彧方才從曹操帳中走出,聽聞有人來尋他,又是書生,一聽名字趕忙喚人將其帶來。

他在帳中穩穩坐下,想了想,又站了起來迎了出去,恰巧見到郭嘉裝傻的一幕,頓感好笑,忙走上前喚了一聲“奉孝!”

本裝作老實走路的郭嘉聽到他的聲音抬頭看去,見果然是自己的友人,便自軍士後走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片刻,也不打招呼,隻先一挑眉“文若……”

“嘉本以為你操勞軍中要事,定是疲憊不堪花容失色……”

“怎的如今見了你卻覺得……你倒是變得珠圓玉潤了些?”

荀彧沉默了一下,還擊道“奉孝卻與我上次所見彆無二樣。”說罷,他挺了挺身子,呈居高臨下之態。

顯然是攻擊郭嘉的身高了。

二人互視片刻,齊齊莞爾。

“好久不見,你還是同過去一樣促狹。”

“你亦是刻薄如舊。”

二人邊小聲鬥嘴邊走入了荀彧帳中,一入帳郭嘉便打量了下四周,再看向荀彧的眼神就有些意味深長了“文若似是……過得還不錯?”

作為曹操心愛的謀主,荀彧的待遇可謂曹操之下萬人之上,曹操怕凍到了柔弱的軍師,給他的帳子裡鋪了好些狼皮,如今雖已是三月,但是帳房畢竟比如房屋,難免漏風,就郭嘉所見帳內就擺了兩個炭盆,雖然並未點燃,但是炭火充足。

再看看荀彧這張比起上次離彆後更加俊俏的臉蛋,光溜溜的皮膚,郭嘉原本在心中腦補的風塵仆仆狼狽不堪的荀郎君依舊風姿綽約,比之前所見更因運籌帷幄而多了些說不清的氣質,反倒是他因遠道而來,沿途吃不好睡不好,更為憔悴了些。

郭嘉一坐下來就陷入了狼皮裡頭,他摸摸皮子覺得挺舒服,於是直接躺了下來,“文若過得甚好,嘉卻是不甚順遂啊。”

荀彧忙關心問詢,就聽郭嘉長歎一聲“嘉自家中坐,忽見這屋頂垂下一掛著文若的釣竿,晃悠悠晃悠悠的,嘉這心裡啊,就和貓抓貓撓似得。”

他見荀彧笑得溫和,又長歎一口氣,這次歎得卻有八分真,二分刻意。

“文若是穩坐釣魚台,嘉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能讓文若沒得成就感,便犧牲自我,做了這願者上鉤的一尾魚啦。”

然後他頗為感興趣得問道“嘉是不是第一個來的?”

荀彧點點頭,為他點了一盞茶,郭嘉一飲而儘,也不願承認是自己定力最差,反倒強行給自己麵上貼金“這說明文若的友人中,唯有嘉最關心於你。文若可要珍惜嘉這深情厚誼。”

荀彧繼續點頭,表情格外真誠,半點也不像聽到了有人說了惡心至極的話語的樣子。

他動手為郭嘉再滿上茶水,重複三次後,郭嘉終於忍不住了,自他入曹營,荀彧說話不到十句,明知他好奇什麼,偏偏就不肯先說。

這人還真是蔫壞。

他看了看這外稱君子端方實則狡猾至極的荀郎君,晃了晃手上的羽毛扇,二人沉默片刻後他終是無奈太息,放下了扇子“軍紀嚴明,困於此處,糧草將儘,亦不曾有動搖之色,行進有度,不擾民,不奪民,口碑上佳。”

“曹公好手段。”

荀彧見他終於肯說正事了,便微微一笑,也不問他是怎麼知道曹軍糧食將儘,反倒是問了一句“奉孝自潁川一路北上,所見如何?”

郭嘉沉默片刻,眼神微閃,他並不答荀彧的問題,隻是靜靜看著他,荀彧同他對視,他姿容完美,坐在那兒飲茶的姿態一看就賞心悅目,但是郭嘉此時並無欣賞美人的心情。

他一路北上,沿途遇到潰逃的兵士,黃巾軍殘黨,流民、山賊、逃亡的家族、在路邊哭泣的小兒,儘是國亂之相。

若非偶然得到曹操檄文副本,他本是打算北上去投袁紹軍的,袁紹慣來禮賢下士,口碑極好,北上路上忽然聽聞曹軍在成皋安營不動,又恰巧見到檄文,便想順路來見見故友。

隻如今見到曹軍氣貌,他便知道荀彧這是認真為曹操出謀劃策的。

一個謀士,真心與否,所獻計策均是有差的。

謀士遇新主,不了解主公脾性之初,獻計均會給上中下三策,此時實則也是在考驗主公,並據主公所選,改變日後獻計的方向。

但若真心追隨主公,通常隻會給一策。

隻一策,即上上策。

荀彧現在給出的就是上上策。

曹操無名無姓之輩,宦官之後,除了有個荀文若投了他,並無清名,固然此次擊退徐榮的表現亮眼了些,到底是仗著兵多,多勝少,自理所當然。

但曹軍如今駐紮在民城外,卻與其令所言一般,軍民相得,民信軍,軍親民。

郭嘉來尋荀彧前,自然是在外打聽過曹軍行事,他在成皋城和成皋關之間往來數次,所見均都一致,曹軍和成皋人交往恪守其份,成皋城人對其亦是真心信賴。

信任建立不易,尤為如此敏感情狀,在此短短時間內便可發展至此,之可證一事。

這一萬人的大軍,當真做到無一違規。

可見曹公控軍之強,也可見,曹公確為言而有信之人。

而隻要這個名聲傳出,曹軍所過之城,見其仁義,若非縣令堅守,定不介意直敞城門,任其長驅直入。

曹操所言,可信度亦能上升。

荀彧之令,目前看來多此一舉,未來定獲無窮益。

他慢慢坐起,荀彧表情不變,極為溫和得又問了一遍“奉孝,北上沿途,所見為何?”

郭嘉斂袖正坐,直視他的眼睛,一字字吐出極其慘烈的詞句。

“亂世之相。”

“人倫將崩。”

“道德欲喪。”

“法製且塌。”

他一連說了四點,反問荀彧“大廈將傾之態。”

“公可欲行蜉蝣撼樹救世之舉?”

荀彧搖搖頭,露出些悵然之情“大廈若顛,非一木可支也,必由千千萬萬之木,踏白骨累累,砥礪而行。”

“亂世將起,吾所能為,不過擇一明主,輔其前行罷了。”

聞言,郭嘉微微揚起唇角,目中全無笑意“那依公所見。”

“曹公可為明主?”

“可。”

“曹公可救世?”

“可。”

“曹公當真可忠於漢室,其心亦不移?”

這個問題,讓荀彧稍稍想了想,他答道“以吾之愚見。“

“可。”

郭嘉一揮羽扇,笑道,“那還請文若引薦,嘉亦要見見,能令汝所信之人。”

荀彧微笑,他起身為郭嘉掀開了帳簾,“奉孝,請先行。”

帳簾外,是正在訓練的曹軍,是明朗晴天,是雪化芽綠的四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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