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齊齊露出了驚愕之色。
夏安然敏感得察覺到背後氣氛驟然之間的緊繃,他牽著小少年有些吃驚得回過頭去,小少年亦是一隻手拿著包子正在慢慢嚼,被他帶動扭頭的樣子十分可愛。
——這一幕後來成為了劉備記憶中絕對不能說必須藏著的小畫麵。
一看兩個壯漢緊繃的樣子,再看看他們注視的對象,夏安然有些不解得歪頭,他自然不知道這兩個人以為曹操慢待勇士,而是隻以為他們對曹操的福利製度好奇。
頓時滿心的自豪。
不是他吹呀,曹營的一大半福利製度都是出自他手,所以現在有人誇獎曹營的養老福利就是在誇獎他鴉!
於是他很愉快得給他介紹了一下曹營的福利製度,尤其是武將版本。
聞言,關羽饒有興致得挑了挑眉,此時他們已經稍稍走出了些距離,看不到小紅車了,他手向背後比劃了下“夏主簿,那些都是曹營退役的兵士?”
夏安然點點頭,“正是。”
他見小孩也歪過了腦袋眨著杏眼很感興趣的模樣,便說得細了些,能夠手握一技之長的,其實大部分都是軍官級彆,畢竟軍功的兌換也不是個小數目。
而且如今兗州、豫州的市場就那麼點大,若是小推車點數太過密集,很容易彼此競爭,大家又都是軍人,一個說不通動手那就不好了。
哪怕退役後,但是曾是曹操的兵,這個烙印就被永遠留下了。
而且關鍵是如今大體比較太平,軍功的積累比較難,同時傷退也比較少,但是不就之後便是亂世,曹操遲早要和周邊幾個政權做上一場,那時候傷退的兵士勢必增多,如何安置便是個大問題。
“安然心中想的是……可否將兵士一個月的餉銀扣下一小部分,這一部分再由吾等稍作貼補,在其退役後發放。若是死亡,便交於家人”
他看到那幾人不讚成的眼神,苦笑了一聲,“吾知此難為。”
後世的養老保險製度,建立在民眾對於國家的信任度上,同時,民眾在那時也有了一個固定的退休年齡,能夠接受這個製度,完全是因為對於自己能夠將這筆費用賺回來有信心。
但是在亂世之中,又是在平均壽命不到四十歲的東漢,政權又不平穩的時候,對於兵士來說,他們對於這個製度必然是無法信任的。
畢竟今天他們是曹操的兵,也不知道過去幾日後,會不會又變成了彆人的兵士。
比起未來,他們隻能看著現在,拿到手的才是自己的。
見他如此沮喪,劉備忙勸慰他“夏主簿此法可普及大眾,隻如今時局未穩,掣肘眾多,方難以普及罷了。”
夏安然搖搖頭,領他情,卻也知道這不過是一句場麵話罷了,他輕歎一口氣,忽然說道“吾惟願陛下能夠長生。”
他這一句說的眾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就連小皇帝也抬頭吃驚得看他,夏安然卻並未察覺這個從下方射來的視線,他極為自然得對劉備說“陛下年歲雖小 ,卻極其仁厚良善,吾聽說在長安遇災時,陛下還發下了救災糧?”
劉備點點頭,眸光落在東方,麵上亦是帶著欣慰的笑容“備亦是聽聞此信,陛下睿聖,再過幾年,定為明主。”
夏安然跟著點點頭“如此,若陛下長生,天下再其治理下,定可休養生息,重現我海晏生平之貌。”
二人互相點頭,麵上均是露出了憧憬之色,心中卻將對方定位成了狐狸。
劉備雖不知夏安然這是在賣什麼藥,但是他當然不會小看這位夏主簿,能讓曹操放心將不過剛剛弱冠的謀士留下駐守後方,期間都能壓下屬地大族阻撓,建成麵向全民的校舍之人,怎會簡單。
雖方才不知他為何如此說,但其中卻無陷阱,劉備姑且猜測夏安然是在試探他對陛下的想法。
莫非……莫非曹操對陛下……並不如他想的那般忠誠?所以他的主簿才會前來試探,想要看看自己站在哪一方?
夏安然自然是在試探劉備,但是大佬之所以為大佬,就是他這種初級試探教程半點用都沒有,被人輕輕鬆鬆撥了回來,他一時有些尷尬。
果,果然。這種事情他根本乾不來呀!
若非要露出端莊大氣的模樣,夏安然此刻早就想要搓搓有些麻爪的手手啦!氣氛好尷尬呀。
兩人麵上都帶著微笑,強行說一些不要使氣氛冷場的話語,但是溫度卻可見的降低了下來。
此時,終於吃完了肉包子的小少年掏出絹帕擦乾淨了自己的小嘴巴,然後他將手絹塞好,抬頭問夏安然,“夏公,方才爾道,陛下仁厚善良,便是一個好皇帝了嗎?”
他這一問,讓夏安然和劉備二人齊齊怔楞,劉備剛要開口,卻聽夏安然非常肯定的說“當然不是。”
他這一答案,讓另二人一驚,尤其是劉備,他有些詫異得看著滿臉嚴肅極為認真對著小少年分析的青年,後者麵上嚴肅,說的不快,顯然是一邊想一邊說的“吾說陛下聖明,是因為陛下有惜民之心,但是更重要的是,他亦有雷霆之怒。”
“吾雖讚陛下仁心,卻更喜於看到陛下得知李榷挪用災糧後的發文怒斥。”
他沒注意到小少年聽到這句話時猛然攥緊的手,反而對著撫須而笑劉備道“陛下年齡雖幼,亦是身陷桎梏之中,仍能為長安百姓出聲,此大氣魄,才為聖君之相。”
小少年猛然瞪大眼,後又低下了頭,這場叱罵正是他後來被李榷、郭汜二人為難、折辱的開始,在那之後,他不是沒有後悔過的,身邊的人也有勸他忍下那一時之辱,以圖未來。
但是今天,夏公告訴他,他做的是對的。
他沒有做錯。
小皇帝用門牙狠狠咬了下嘴唇一下,壓下了翻飛的情緒,他打算將此刻的心情收藏起來,等回了房之後再慢慢品味,此刻難得有了如此良機,他想要問問在夏安然心中,該如何當個好皇帝。
該慶幸此為漢,君權尚不至於不可侵犯的地步,民眾尚且擁有一定的話語權,若是放到後世,幾人公開在路上談論這種話題,隻怕沒過幾日就要被請進去了。
夏安然繼續說道“要做個好帝皇,一味地仁慈絕對不可,佛祖尚有金剛怒目,善意若過於泛濫,隻會被人輕賤,常言道鬥米養恩,石米養仇。有獎,必當有懲。”
劉備稍稍一愣,問“夏主簿所信法家治國之策?”
夏安然仔細想了想,“非也,吾更傾向於依法治國,即依照法律,來治理國家,絕非以法為武器,去苛刻得要求民眾。”
“法若不行,何以服人,”他歎了口氣“若當真能夠依法定行,當真做到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那世間便不會發生外戚、宦官亂法之事了。”
他此言一出,讓兩個劉家人都是一驚,劉備更是急急問道“夏主簿莫不是對外戚、宦官亂法有法子解決?若僅以法治,未免過於單薄。”
自漢立後,外戚亂法之事便不曾絕,尤其是入了東漢年間,自劉秀之後,幾乎每任帝皇都遊走在外戚與宦官之間。
主幼母強,幼主要依靠母族的力量站穩朝堂,此過程中必然養大了外戚的胃口和權勢,而小皇帝長大了想要收回權利,就必須削弱外戚的力量,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扶持第三方勢力,一般都是宦官,因為對於小皇帝來說,他能接觸到的就是宦官、宮人,後者多以其母馬首是瞻,唯有宦官,宦官完全依附於皇帝而活,自然更為儘心儘力,又極為可靠。
曆朝曆代,模式幾乎都是如此,無非到了後期外戚改為了輔政大臣。
“若僅要解決外戚之亂,說難也不難,”夏安然眨眨眼“隻需下令後宮女子均選自民間,不可自豪門出即可。”
“要解決宦官之亂,也很簡單,隻要陛下下令宦官不得乾政即可。”
他這話一出,眾人齊齊啞然,片刻後,劉備卻是歎道“當真容易……卻也極難。”
當然難了。
這個時代就是王與世家治天下,王為了表達對世家的依賴和信任,通常都要擇一世家女子成婚,並為得到世家的支持再生下有其血脈的子嗣,且承諾將立其為太子。
若是要改變這一點,其實也很簡單,隻需要重新建立秩序就可。
比如朱元璋,他的天下全是自己打下來的,就算有世家、有貴族,在他手下也都是一條蟲,得乖乖縮著,所以縱然他提出了這一令,下頭也沒人反對。
這事,曹操能做,他能打,而且天生和世家對立,但是小皇帝卻做不到,就算他能做到,也無法保證後代能做到。
世家可不傻,如此舉動正是動搖了他們的權利,甚至比科舉製更為直接。
而且就算如此,也沒有用,這兩條老朱都乾過,但是任何一個帝皇到最後都會發現,獨權美好之餘,實在是太累人,若不放權,遲早得累死,最後隻得一點點放權,而放權後為了讓自己日子過得開心點,便會刻意培養手下兩方、或是三方的對立情緒,畢竟三角才是最穩固的圖形嘛。
到最後,即便不是外戚同宦官之鬥,也會變成宦官於權臣之鬥,或者便是外戚同權臣之鬥,若是以上均為出現,文武之間、清流同簪纓之間,總會發展成對立姿態。
道理很簡單,若是他們沒有鬥起來,那麼被針對的就會是皇權。
無論是出於統治的方便,或是為了讓自己的日子好過些,每個帝王都會有意識得培養下頭人的對立姿態。
如果不能培養的皇帝……結局都不太好。
正當眾人歎息之時,忽聽劉備問了一個問題“敢問夏主簿,這佛祖……是何人?”
夏安然稍稍一怔,猛然想起,啊,對了,現在佛教還沒進來呢,大漢仍以道教為主。
他不自在得用指尖捏捏衣擺,麵上卻是極為淡定得解釋“是吾老家的一個老好人,玄德不必在意此事,隻是安然家鄉的一句”
眾人說說笑笑,這個話題當做開玩笑而過,卻誰也不知道,小小的少年將其記在了心裡,並且在其後,努力壓後了成婚的奏請,直至條件成熟,一令驚天下。
但此時的小皇帝還隻是在心中的小本本上默默得記下了夏安然的玩笑之言,打算在之後有機會再問一問這要如何操作。
幾人到了刺史府門口,夏安然讓人先帶著小少年回去,他要為曹操引薦劉備。
同傳令的兵士說過之後,夏安然回過身正在同劉備說話,剛說了不到五六句,他們就聽到了一長串踏在木地板上的足音,聽那幅度,似是奔跑的聲音?
夏安然回身看去,便見披頭散發赤著足的曹操自內室奔跑而來,他手上還捏著一個已經被擰碎的栗子。
見到劉備,曹操哈哈一笑,隨手丟開了那個已經成了渣渣的栗子,雙臂一打開,便和劉備熱情得來了個擁抱“玄德啊玄德!操竟是當真將你盼來啦!”
有些被驚到的夏安然那連退數步避開過於熱情的曹操,整個人都有些懵:等等,這個時候的曹操和劉備是認識的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