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七俠五義(八)(1 / 2)

汴京於後世被稱為四戰之地, 其原因就是它四麵皆為平原,無論從哪裡都可以攻打, 於守都極為不利。

而之所以定都在此處, 於時年任職開封府尹的趙二不無聯係。

趙大當時曾經想要遷都洛陽, 然而趙二作為皇弟,所坐的位置又是五代後周傳統上的儲君座——開封府尹,趙二為了不讓自己的皇位繼承出現變故,便說了一句堪稱刻薄的話“江山之固,在德不在險。”

此話若做反麵理解——陛下您急著遷都依靠險峻之處, 是否覺得自己德行不夠?太-祖自然不會承認, 加上眾臣亦是反對,便打消了這一念頭。

實則, 當時趙大已經意識到了冗兵之危,並且說出了“不出百年,天下民力殫矣”這句話,此時, 大宋軍隊不過四十萬。然而等到趙二之時, 軍隊翻了個倍, 傳到仁宗這兒,全國軍隊數目到了近一百三十萬。其中, 還不包括大宋的雇傭軍。

趙大說的話,很快實現, 後期大宋在軍備上的開支成為了國家的巨大的負擔。

但是撇去這些藏在表麵這下的暗流不提, 如今的開封正是一年好秋景。

天高氣爽, 穿過開封府的河流及其形成的水榭、湖泊倒映著天光,正是水天一色之景,河流上時不時有不認識的水鳥掠過,兩爪一伸便抓起一條肥碩的河魚振翅而去。

走街串巷的小販背著竹簍兜售,每隔幾步便可見到趕著驢車的販夫遊走在商鋪之間。

夏安然下榻的地方一開窗就能看到如此風景,當然,價格不是一兩銀子。

這個店家的確沒有騙人,充其量是虛假宣傳了。

一兩銀子所在的地方在底層,還是類似於青旅的多人間,被殷勤小廝引入的青年人四下掃視一番,屋子並不狹窄,看得出是為讀書人準備的,保證了一人一獨立書桌。

然而東京是一個不夜城,在北宋,汴京是沒有宵禁的,也就是說即便是到了深夜,也能聽到驢車走動的聲音,還有晚歸醉酒者的笑鬨,樓上尚可,若是住在一樓實在太過喧鬨。

床鋪還是大通鋪……其實宋代人還是挺講衛生的,畢竟這是個全民愛洗澡的年代,而且汴京的水資源豐富,澡堂遍布,睡前泡泡腳也是個好習慣,但是,這不代表他們洗衣服呀。

是的,衣服作為一個消耗品,多洗了容易壞,所以大宋的很多百姓衣服儘量是不洗的,那麼臟了臭了怎麼辦?多大點事,撒上香灰再曬一會太陽就好啦!

第一次見到這麼處理衣服的夏安然整個人都有些呆滯,第二日見到那人神清氣朗得走出更是震驚不已。

他後來好好得研究了一下這一種清洗方式,最後判定這是因為香灰的主要成分是堿性的,灑在衣服上的確是有去汙的效果。

而且宋人們使用的這種香灰是使用了專門的草藥,本身就帶著點草木香味,如此才遮蓋過去了點汗味,然後再曬一曬……就剩下香味了。

而且這樣處理的衣服還能染上香灰的淡淡顏色,更耐臟。

這大概就是勞動人民的智慧吧。

夏安然心悅誠服之下,自此再也沒有膽量和旁人住在一間,雖然當時住在他隔壁的讀書人悄悄告訴他這法子隻能春秋冬用,若是當真到了夏季,汗味還是遮不住的,但是關鍵在於氣味嗎?來源於後世粗懂生物的夏景熙表示——非也,氣味從來不是問題,問題是衣服上繁殖不斷的微生物啊!

他仔細想了想自家那口子的家室,看著還挺富貴……想著他們家應當也不至於需要這麼處理衣服的程度,那日靠近時候他還聞到了熏香味兒呢。

說到熏香……夏安然手裡頭還有一配香秘方,儘是從荀彧那兒學來的。

荀彧於後世有香令之稱,正是因為他一手的配香絕活,初見麵之時,夏安然便動了向其學習配香之事,隻後來二人都繁忙,竟是到了許久以後,於閒適之間方才有此教學。

初時,他想著未來實在混不下去了還可以靠賣熏香過日子,故而還特地問了荀彧有沒有用那種廉價原材料調配出的熏香,文若當時就給他配了一種以薄荷為主要香調製成的香丸,於夏日沉沉之時有提神醒腦、身生涼意之感。

夏安然於香道之上確有些許天賦,隻因他的嗅覺太好,雖自己不喜熏濃香,但是卻十分擅長品味,此在原材料的購買和炮製上更是有大用。

當荀彧發現這一點之時,便常拉著夏景熙在屋內一泡就是一整日,期間香氣嫋繞久久不散。

思及後來,二人每每鬥香都引得一乾漢臣圍觀,賽後還要被他們討要香品,夏安然便掩不住唇角縷縷笑意。

他暗自將此事記下,打算過幾日便去香料鋪子看看原材料價格,若是並不昂貴,便自己去配些個熏香染染衣服。

大宋風雅,若是在外行走,身上無香,難免也要惹人鄙棄。

他整理了一下箱籠,先去附近的澡堂子裡頭洗了個澡,如今時辰正是人少的時候,夏安然享受了一下包場的樂趣,待到換上了一身低調的文士袍子,將欠下的稿子塞在袖兜裡頭後,他又拿了附庸風雅必備的折扇,便宛如一個觀光客一般踏出了旅社的門。

他先尋著之前抄來的白家商鋪的地址,打算過去將欠下的稿子送出。不料他甫一說明了來意就被人緊緊拉住了,白家的櫃台小哥拉著他,邊衝著屋子裡頭大叫“掌櫃的!掌櫃的!我抓住他啦!!”

白家的這間商鋪可不是當鋪,而是一間頗為低調的售賣文房四寶的鋪子兼書肆,夏安然一臉茫然得被人拉著袖子,迎接四麵讀書人射來的懷疑目光,先是一呆,然後恍然,這些人怕不是把他當做賊子了吧?

他苦笑著,也不掙紮,隻是以扇尖輕輕碰了碰這小哥緊緊攢著他衣服的手“在下雖不知令掌櫃有何事要留著在下,但是小哥還請鬆手罷,餘不走便是了。”

小哥狐疑得看了他一眼,慢慢鬆開了手,卻挪動著身體擋住了他和門之間,一邊他還衝著裡頭呼喚此間掌櫃,不一會兒,跑的滿頭是汗的一圓胖男人便跑了出來,一看夏安然和這小二的模樣他當即明白了什麼,忙一手拍在了小二哥的腦袋上,斥了一句“乾什麼呢乾什麼呢,這可不是對待貴客的態度。”

這店小二麵上帶著茫然,顯然是沒有想到掌櫃的竟是如此反應,見狀,掌櫃將小二推去招待客人,接著他賠著笑,將夏安然引入了室內。

經過了這位掌櫃的解釋,暈船了半月的夏安然才知道自己這一走給白家的報社帶來了多大的麻煩,當然,掌櫃並沒有明說其間困局,反倒是替白家向夏安然道歉。

隻因那時簽約隻說了連載,可沒說出合集。況且夏安然實則並沒有少提供稿子,實則是白家的報社一時貪心才導致了如今窘境。

幸而白家大掌櫃當機立斷,否則倘若人氣欄目開了天窗,隻怕受損不是一星半點。

在得到夏安然上了官船的消息之後,富有經驗的白錦堂就立刻派人去給汴京的這一家書肆掌櫃傳信,讓他給夏安然轉信,夏安然攤開一看,濃濃墨香之中,正是白錦堂親筆。

他在信中先是為了擅出合集之事向夏安然致歉,並且言明此次出合集的全部收入將全數交給夏安然,白家不留半分,還請夏安然原諒他們此越格之舉。同時,他請夏安然能否多給些稿子,讓白家的書局能有一些存稿以備意外。

對此要求,夏安然隻稍作思考便答應了。這一次白家給他的賠償金豐富得有些超過其預料,白錦堂似乎已經知曉他從鬆江搬家的原因就是疑似財帛露白,於是這次給夏安然的是一張交子。

交子,正是整個世界曆史上的第一張紙幣,看得出,對於白家如此大方,夏安然是有些吃驚的,隻不過他麵上神色隻稍稍一動,便道謝接過交子,疊了塞入了袖兜之中。

態度落落大方,不故作清高,亦無貪財之相,淡定、平靜,倒讓人高看上幾分。

此間掌櫃能被排到商鋪林立的汴京,作為白家在這兒開的鋪子主管,自有他的過人之處。

他最擅長的便是識人。

汴京高官厚祿、簪纓問鼎者數不勝數,要在這兒占據一席之地,要的正是他這一技能,不是掌櫃的自誇,他自認這雙招子狠毒不亞於大理寺的衙役,誰誰有底氣,誰誰裝富貴,誰誰喜清淨,誰誰愛聽追捧均都一眼可見。

然,對於這一尊白家的新金娃娃,他倒是有些無入手之處。

隻將將初見,掌櫃的便覺得這年輕人有君子之姿,站姿、神態均可見受過嚴格禮儀指導,一舉一動都帶著翩然美感,然而若是世家大族教出來的子嗣,卻又為區區一張交子而麵有改色。

但若說貪婪,又並非,其神態更像是幼兒見到感興趣之物,好奇,卻無貪欲。

他思及上頭給他的任務,不免有些悶悶,自覺這任務,當真是有些難。

夏安然並不知掌櫃在暗中觀察自己,他將這次帶來的稿子交給了此處掌櫃,在掌櫃點章數之時,他便順便在鋪子中晃了晃,為自己采買了一些個墨和紙。

白家的紙似是特製,尤其是一品價格最高者,紙色當是被染過,有碧青之色,在一乾或是淡黃或是灰白之中格外顯目,而作為示例的正是以金墨為底書寫的一篇佛經。

藍紙金字,紙上又有暗紋,有靜謐且聖潔之態,很是美麗。

這位掌櫃點完數目將之封存好,見夏安然正在看這個,忽而靈機一動,“郎君可是要試上一試,此乃我們白家的紺碧紙,此色澤唯有我白家的老師傅能夠調出,然,因產量實在太小,在下敢擔保,除了金華總店之外,全國範圍僅我家有售賣。”

他見夏安然有興趣,又見周圍的看客圍過來了幾人,便多了幾分興致,他持起一張約莫一尺長的紙遞到夏安然麵前“郎君且看,咱們家的紙為層層堆疊,染色時候更是有秘方,層層有色,且各層色澤不同,郎君若是用墨在紙上書寫,保管墨韻清晰,層次分明,最美的是……”

他賣了個關子,見眾人紛紛看來,笑道“若在咱們這紺碧紙上書寫,水紋色澤會略有不同,隨墨滲入,其邊緣有漸變之色,功力越深,其字愈美,然若用我店特製的的金墨書寫,其字久浮於紙麵,待其乾透,觸之有明顯凸紋,加以裝裱,極為大氣。”

“所用墨不同,筆者不同,效果亦是不同,此為我紺碧紙的特色,這些紙是近些日子帶來的最後一批,馬上水道就要被封,想來到明年開春破冰之前,這就將是最後一批了。售完無補”

這售完無補四個字使得諸位讀書人均都心動不已,見狀,掌櫃的給他們加了一把火“將至年節,若購買咱們家的紺碧紙抄經送給長輩……可表心意啊。”

此言一出,本隱有心動之人紛紛行動,紺碧紙確實不多,算來也不過兩百來份,然而總得備一張紙防著寫壞吧,若要有最佳效果是否還要再買個金墨?

如此一算,成交量可不就節節攀升了,加上這股子莫名興起的搶貨之風和衝動消費下,這一疊昂貴的紺碧紙竟是很快被售空,被當做推銷道具的夏安然看著被掌櫃塞到他手中的紺碧紙竟有些無言。

這……怎麼說呢,以前隻有他推銷貨物給彆人的份,突然被人反過來,內心還當真有些複雜,見他表情略有些古怪,掌櫃的熱情得握住了夏安然的雙手,非常誠摯得對他說“郎君,可否給小店留下一個簽名?”

夏安然的杏眼猛然間瞠大,他試著縮了縮手,卻未能成功,掌櫃的雙手乾燥又溫,態度卻極為堅定,無形之間,夏安然猛然想到了當初被一個劉協加一個劉備齊齊握住手的場景,然後之後他就被架上了大漢司農之位,勞心勞力乾了幾十年。

再,再這樣下去,他真的要對握手有心理陰影了。

“簽名?”見掙脫不開,他索性不再動,任由掌櫃握著手,夏安然麵上帶著幾分疑色,有些不解,然後他隨著掌櫃的目光,落在了一疊小報之上,那正是白家應急印製的全篇話本。

夏安然:“……”

哦豁,簽字售報啊?

最後夏安然在那昂貴的紺碧紙上用金墨寫了十個他的筆名留給了掌櫃,又采購了一些此處售賣的尋常筆墨和宣紙,因數目較大,他便將自己下榻的地址交給了掌櫃,托他到時候送過去,本人則是腳步有些虛浮得走了出去。

他方才接過交子之時瞄了一眼,白錦堂給他的這一張交子額度是一千貫,他不確定這個到底是真實的收入,還是白錦堂為了討好他,給多加了一些,但是這於夏安然來說,都沒多大差異。

這一筆天降橫財,應該足夠讓他在汴京有一個小小的落腳之處了吧,事實證明他太天真了,當他隨意打聽了一圈遍京城的房價之後,夏安然驚悚的得知這筆錢,不要說在城內了,就算在城外,他也沒辦法安置下來。

坦白說,他本也未曾奢望這筆錢能夠給他買一間房間,但是就連長租也不行。

會有如此情況,完全是因為開封城占地麵積並不大,即便如此,市內還被大量的水道所占用,實際的可供居住的麵積平攤到這裡的平均人口之上,就十分的拮據了。

在這裡,不要說買房子了,就連長租,也是一種奢侈。

大部分的官員,要麼住在府衙裡麵,要麼就隻能住到三環以外的地方,據說如今的開封府尹包拯包大人都還在外頭租房子呢!

致使開封房價暴漲之現狀,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為宋朝改朝換代過渡得相當平緩。也就是說,宋朝是少數在改朝換代之時沒有發生過大規模清洗前朝的國家。

通常在新朝建立之時,舊朝的世家豪門都將成為了過眼雲煙,他們所占用的土地和房產,自然也將成為新朝的戰利品重歸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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