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城主。”白玉堂怔了一陣,他麵上有些呆滯,縣露出了少見的稚氣“老師口中所說的葉城主,莫非是指葉孤城?”
夏安然笑了一下。“與劍有關的葉城主……這個世界上並沒有第二個了。”
此時此刻,這把方才因為其無鋒並不被白玉堂放在心上的寶劍身上,因為多了前任主人葉城主的光環,使得它在白玉堂的眼中驟然之間變得光芒萬丈。
原先白慘慘的外觀變成了富有內涵。
沒有花紋,堪稱樸素的設計變成了低調。
就連沒有開的鋒刃,也顯出了高手風範。
總之,此時此刻這一柄劍,在白玉堂眼中,哪裡都是最好的,畢竟這可是葉孤城給老師的劍呀。
白玉堂微微眨了眨眼睛,抓取到了一個重點:葉孤城和老師這二人風馬牛不相及的人物,為什麼葉孤城會送給老師寶劍?說起來,畫影這個名字……似乎也有些熟悉。
這個問題的答案直到夜裡他抱著這把劍睡了香噴噴的一覺都沒能想通,直到了第二日他回陷空島同結義兄弟們談起之時才知道,他的老師給了他多大的一份禮。
上古寶劍。
在每一個寶劍愛好者中,這都是旁人可遇不可求的珍寶。
一時之間,在白玉堂眼中,手裡這把由葉孤城轉送給夏安然的寶劍上頭閃耀著奪目的金光。
所以問題來了,究竟為什麼葉孤城會送給他老師這把劍?
這個問題的答案他沒能得到,因為夏安然也不知道,為什麼最後葉孤城會將畫影留給他。
但是自此刀劍雙修的白玉堂,慢慢將自己的重點轉向了劍技,同時,他的目光也轉向了江湖上以劍出道之人。
譬如西門吹雪。
但是白玉堂自己有輕重,他雖於武道之上有些個天分,但也絕不至於自己就能拿如今尚且半吊子的劍技去挑戰一戰封神的劍神。
他還需要幾年時間磨練。
夏安然並不知道白三少在想什麼,他的時間不多,剛到鬆江府休憩了一夜,他便去尋找之前醒來的太一神廟,隻是他醒來之後有些迷迷瞪瞪,係統又靠不住,夏安然在那條街上來來回回走了好幾遍竟然都沒找到,正當他困惑於難道那座廟宇是否終於沒能扛過城市的擴張被吞沒之時,忽然嗅到了數息的味道。
這股味道是他對於這個時代最初的認知和溫暖。
一碗魚丸湯。
夏安然又站到了這個鋪子前麵,掌櫃的依舊是去年的那一對夫妻檔,他眼眸微眨,笑著對這個娘子說道“要一碗魚丸湯。”
“好咧。”
娘子的動作很快,她似乎已經認不得夏安然了,卻還是熱情得將他招呼入了店內,隻一會,熱騰騰的一碗魚丸湯就放了下來,湯底澄亮,白白胖胖的小丸子在湯碗裡麵沉浮,翠綠色的蔥花就像是點綴在銀河上的碎星一般閃耀。
夏安然吃了一個魚丸。
味道還是那個味道,他眯了眯眼,不過似乎老板根據季節不同換了一種魚,似乎比他記憶中的更香甜一些。
“啊!”
老板娘忽然驚叫出聲,見夏安然看了過來,她就著身上的圍兜擦了擦手上的水漬“郎君可是……約莫一年前也曾來吃過我家的丸子湯?”
夏安然頓時笑眯了眼,他點了點頭,對著這位嫂子作揖“當年突逢意外,多虧嫂子救助,那一碗魚丸湯,在下銘記至今。”
聽他這麼說,嫂子忙擺手言道“不至於不至於,對了,小郎君,當年你向我們打聽的廟,當時在你走了之後我們意外得知了些信息,隻是當時你已離開,如今……你可還想知曉?”
夏安然自然表示願聞其詳,這嫂子便在他麵前坐下,聲音壓得極底“我同我家當家不是本地人,故而當日郎君問及廟宇之事,我等皆不知,隻是後來一次意外,堂內吃湯的客人恰巧說起了這事,我聽了一耳朵,因實在太過離奇,方才記了下來。”
她解釋了一下當時夏安然打聽之時她不知,如今卻又知了的原因,後見夏安然果真不在意,便竊竊道“郎君打聽的廟宇,應當是此處一邪廟。”
“邪……邪廟?”夏安然瞪大了眼,太一神雖然傳至宋代地位已由主神被降為了旁神,但他到底是正神,怎的就成了邪廟。
“郎君可莫要不姓,不瞞郎君所說,我和我家郎君在這兒落戶已有近十年,往來這條街道沒有千八百次也差不離,但是我卻一次都不曾見過郎君說的那座廟,但是的確有傳聞,那座廟就在咱們街上。”
接下來夏安然就聽到了一個充滿恐怖色彩的傳奇故事。
一條千百年的老街上,一座時隱時現的古廟。
時常盤旋於天的黑鴉,偶爾得見的祭祀之音。
匆匆而過的佛道之人,分明沒有見火光卻可以嗅到的煙氣,種種種種,在這位嫂子的口中變成了——咱麼這條街上藏著一座害人的古廟,但是僧人和道人時常過來封印它。
雖然這座廟一直不曾害人,但不管怎麼說,這座時隱時現的廟宇給人的感覺都極其的詭異,加上頻繁來往的僧道總讓人有微妙的預感,最後,再添上幾分唯恐天下不亂和獵奇心態作祟,這座邪廟就這麼誕生了。
在夏安然看來,一切不解其實都可以被解釋。
時隱時現可能是太一神廟不想理會這些將他遺忘的凡人,而尋常的僧道往來,則應當是他們清楚太一神的地位,僧道往來經過此處時都要拜一拜當地的主神。
至於看不見的祭樂和煙火氣自然都出於此。
也就是說,太一神廟是一座當地尋常百姓看不見,但是僧道們可以找到的寺廟。
而僧道們和尋常百姓的區彆,自然也就在於——他們知曉太一神。
吃完了魚丸湯,又謝過了老板娘的消息提供後,夏安然特地繞了一圈,去購買了祭祀所用的果品、香品,他還特地繞了點路,去尋了當地一個製造神位之處,他花了大價錢,訂做了一個神位。
店鋪老者接了他的定金,再一看夏安然書寫在紙上的神位名字,便是一愣。
“太一神?”
夏安然正要解釋,卻見這位老人摸了摸胡子“小郎君可是看了那《桃園三結義》?”
此言一出,讓毫無準備的夏安然愣了一愣,他的呆滯被當做了默認,這老人滿臉欣慰道“老夫就知道,你已經不是第一個來定太一神神位的啦!”
“……呃?”
這老人沒有去管夏安然如今表現為何,他隻淡笑著說“這《桃園三結義》一出,便有不少江湖子弟來問為何劉關張三人結拜,要頂著太一神的牌位,他們來問老夫是不是劉關張三兄弟能結成那般深沉心意,是太一神庇佑的,倘若是,他們便要定上好多太一神的神位,供結拜時候所用。”
夏安然的表情僵硬了,“您,您是怎麼說的?”
“我當然說是啊!”這老漢見夏安然麵上變色,登時一陣翻找,拿來了一疊白家出版的小報,這位一看就是白家小報的忠實擁躉,又是木工師傅出身,便拿了木料做了一精美的夾子,將這些小報全都固定了起來又好翻動,又通風不至黏連。
夏安然隻看了一眼就覺得這法子好,剛準備問這老漢買個專利權,就見這人姿態大開大合一陣翻找,便翻到了一張,正是夏安然連載的東漢末年小故事《三結義》那一段。
他指著上頭的配圖說“郎君你看,這圖上的神位可不就是太一神,你再看他們的祝詞,皇天後土,實鑒此心,背義忘恩,天人共戮。”
夏安然眨眨眼,沒發現有問題啊。
東漢的主神就是太一神,他啥啥都管,結拜時候祭祀時候都得拜一拜太一神,這就和如今現代人發祝詞時候開口就是老天保佑一樣。
在東漢老天保佑就等於太一神保佑啊。
至於祝詞就更沒問題啦,這可是劉備閒聊時候說出來的,夏安然可沒亂編。
見夏安然還沒能抓住重點,這老漢複又指了指牌位,又指了指皇天後土。
一臉恨鐵不成鋼“你這小郎看書哪能這般不經心,這作者雖然沒說,但是他表達的意思明顯就是,這牌位的太一神便等同於皇天後土。”
“你這小郎先莫辯,”老漢義正辭嚴得製止了想要說話的夏安然,一手背負於後一臉高人風範“以老夫多年遍覽話本的經驗所得,作者定是有隱藏含義,譬如祝詞裡頭的皇天後土……”
“老夫當然知道皇天後土指的不是一個神明而是指代諸神的意思。”這老人直接打斷了夏安然的話,一臉深沉“雖起誓用皇天後土,但是實際主管一事的僅有一主神。”
“譬如求生子,定然是主求送子觀音,但是娘子們還是會喊菩薩保佑一樣道理。”
好,好有道理的樣子!
夏安然的雙眸睜得滴流圓。
“故而,老夫方才判斷,這太一神,才是主司結拜、忠義之神。”
夏安然麵上的表情完全得僵住了。
他默默看了眼這老人從櫃台下掏出的一尊神位,老人將神位放在了夏安然的手上,滿臉慈祥“小郎啊,且拿去吧,祝你們兄弟關係和劉關張三人一般。”
他拿兩個大拇指勾在了一起“這樣的!”
夏安然僵硬得低頭,下一瞬他眼睛又瞪大了“這,老先生,為何是東皇太一之神位?”
“不是太一神嗎?”
“哦,你說那個啊,”老人家一副小孩兒你不懂了吧的姿態“老夫當年還是讀過書的。”
然後?
“老夫最敬佩的文人便是屈原。”
說到這裡,夏安然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屈原先生有一書名為《九歌》,其中就有一章便是《東皇太一》,”
“屈原先生為楚國人,他所書定然無誤,太一神尊名當為東皇太一神,”老人嘖嘖嘴,滿臉崇拜“東皇,日東出之神,一聽便極其尊貴啊!”
夏安然默默指了指被這老人剛剛拿出來舉例的小報,這一刻老人隻淡淡瞄了眼上頭僅書【太一】的牌位雕畫,言道“這定是雕畫師不精心,偷懶,這才少刻了二字。若是那作者沈七直接明書便不會出此大錯了。”
他忍了忍,終是沒能忍住心中不平,小聲說道“這白家也真是,怎的就選了個這般不靠譜的雕畫師呢。”
夏安然還能說什麼呢?他除了沉默還能怎麼辦呢?
他捧起自己重金購得的東皇太一神的神位,一時之間陷入了猶豫之中,他拿著這尊神位去廟裡不會出事吧,還是他再多等上幾日請這老人再做一個?
“沒有了,好木料都用完了。”老人展示了一下身後的櫃子,裡頭是滿滿的一排東皇太一神位。
麵對夏安然震驚的詢問,這位很有經濟頭腦的老人淡定答曰,因為踩著西門吹雪和葉孤城的驚天一戰,加之今年武舉人數激增,故而行走江湖的人數達到了往年的新高。
武人們本就喜歡結拜,單單一個鬆江府,遠的不說,就那陷空島上就結拜了個陷空島五鼠,加上這次的新連載裡頭桃園結義,那作者一言一詞看來太過美妙,故而引得不少武林人士“春心大動”一時之間結拜的人數亦是達到了新高。
而這位老者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他早早抓住了商機,在不動聲色之間便做好了一大堆的東皇太一神位,故而才能在這一次武人帶來的洪波之中立於行業前段。
麵對老人有些自豪的話語,夏安然情不自禁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他忽然心中生出幾分懷疑……
這老人方才各種信誓旦旦的模樣,各種曲解加上歪解,莫不是,為了做他的生意吧?
這一點想也知道就算問了老人也是不會回答的。
夏安然愁的頭發都要掉了,他時間不多,小皇帝給他的時間就那麼點,他得儘快完成工作然後回京,但是他萬萬沒想到,先不說修葺廟宇,單單就製造神位上頭他就遇到了一個大難題。
這個鍋最後估計還得掛在他自己頭上。
如果太一神跑來問他自己為什麼突然被降格成了保佑兄弟情義的神,他要怎麼解釋?
更不用提他突然多了東皇二字,不,這個鍋我不能背。
夏安然懷中揣著神位,表情特彆的深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