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年, 天聖九年一月, 趙宋帝王趙禎掛著和善的笑容對著前來賀年的遼國使者正式遞交國書,要求購買幽、涿、順三州。
在這一年, 宋遼之間經曆了近七年的蜜月期後, 終於彼此露出了獠牙,此局麵並不在眾人預料之外,此前和平本就是雙方打無可打所致,並非是因為彼此間的矛盾已經消失,然而竟然是宋先行挑釁, 此一點是眾藩屬國始料不及的。
也是因此, 使得遼王可謂火冒三丈。
自兩年前遼東半島燃起戰火之後,遼國國內一直算不上太平。
遼聖宗耶律隆緒非常清楚這是因為許多宗臣覺得他老了。
他今年已經五十九歲了,去年更是病了一場,也因為他這一病,雖然消息瞞得嚴實,卻還是像被某些人抓住了空隙的猛獸一般想要狠狠撕咬。
“我還沒死呢!”
耶律隆緒將被使者帶回來的宋國國書摔在了地上,他來回踱步指著文書,怒氣翻湧卻不得出口,隻覺得一陣陣的眩暈“買地?”
“買地!?”
“兀那小兒, 他竟敢對我說買地?”
“還是三州!”
“他哪兒來的膽子?誰給他的膽子?他那個隻會煉丹的老子嗎?還是屁滾尿流回去的祖父?亦或者那一群隻會讀書的臣子?”
男人的目光在房內猶如困獸一般逡巡片刻, 落在了歸國的使者麵上, 他走到那人麵前, 眯著眼, 以極小的音量道“你告訴朕, 是誰給他的膽子?”
他此言雖是溫柔,卻使得使者驚嚇之下普通一聲跪了下來,兩股戰戰“陛下,臣不知,當時宋國那個小皇帝說這是他的親筆所書,讓臣直接交給陛下,路上臣並不曾打開啊!”
“不曾打開?那朕要你何用!”遼主盛怒之下,一腳踢在使臣肩部,將他提了個仰倒,後者狼狽伏地,連連叩首,不敢多言。
見狀,邊上的一個漢臣思索了一下,出列道“我主息怒,臣在想……此是否為宋主的一個試探?”
他這一句話引來了滿堂的視線,耶律隆緒按了按火氣,他一個旋身大步踏回王座之上,道“你且說說,什麼意思?”
漢人臣子出列,恭敬作揖“陛下去歲冬日病了一場,當時消息封鎖的嚴,故而消息傳到宋國之時定有延誤,一時之間宋國定然不知我主情況如何,故而發此函試探。”
“你是說……”耶律隆緒沉吟片刻,“倘若我火冒三丈,乃至於有了過激反應,便有心虛之態……對了,用那個詞,色厲內荏,對吧?”
“陛下英明。”
“你說的倒有些道理。”
冷靜下來之後的遼王目光如電直刺而去,他為王多年,作為這塊大陸上最為強盛的王朝擁有者,積攢下的氣勢滂沱而出“隻是,我若半絲反應也無,豈不是惹人恥笑?”
“陛下。”一遼將側跨一步“不若由我先與之一戰,將其打趴下之後再將此信原路送回?乾脆釘在他們城牆頭,以做威懾?”
“嗯……”遼王露出了思索的神色,正當他想要開口之時,忽然見一個臣子一直不曾發言,麵上卻露出猶疑之色,他目光一轉,便有了主意,“卿可是有言要稟?”
那臣子被點名後緩緩立到堂中“稟陛下,陛下可還記得二十數年前……宋國回給夏國之言?”
此時,黨項王已經被趙禎奪去封號,轉為夏國公,黨項亦是失去了夏國的彆稱,但是這個臣子卻還是稱呼其為夏國,顯然是不把宋國國主的敕令放在眼中,他的此番態度並不令朝中眾臣有所意外,顯然此亦為約定俗成隻態。
而他的這一問題讓遼王露出了疑惑之色“二十年前……”
他微微昂起頭,垂下眼瞼,指腹緩緩拂過美髯,露出了深思之色。這個時間點太過久遠,又是宋、黨項之間的事,他還一時有些淡忘了。
但是當有人小聲提醒了他一句“當時的宰相是王旦”之時,耶律隆緒立刻想起來了“卿所言,莫不是李德明向宋國借糧之事?”
此事發生在澶淵之盟後四年,當時宋主還不是現在這個小皇帝,他記得那時候黨項人鬨了饑荒,便寫了封信給宋主“求粟百萬石”。
說是求,其實是威脅。
那時候宋國的皇帝還在搞泰山封禪一事,其宰相王旦便直接回“具粟百萬於京師”,詔德明來取之。硬生生得把李德明給嚇回去了,從狼崽子又變成了狗崽子。
這臣子在此時舊事重提自然不會毫無根據,遼帝腦子稍稍一轉便明白了他的想法,他用手連連點他,麵上露出了一抹心領神會的笑容“嗯~你這注意極妙也~”
他一連說了三個妙,見帳中任有人不解,便心情極佳得解釋說道“昔日宋對黨項說,【粟已備好,自取之】把那李德明嚇得夾住了尾巴逃躥,今日,我便也對宋說一句【地契已備好,自取之】看他們要怎麼回。”
場內眾人一愣,紛紛擊掌叫好,更有一遼將抱拳揖曰“陛下,讓他們來我上京實在是太難了,不若我們給他們降低些難度,他們不是說要幽、涿、順三州嗎?咱們呐,就說地契放在這三州裡麵了,有本事自己去拿。”
他這一番話又引得場內眾人大笑一片,便是遼主亦是指著他連道促狹,見帝王心情有此由怒轉喜,立刻有人抱拳道“我等乃兄國,不若讓他一讓,邊說地契放在邊關如何?”
“將軍,此萬萬不可,”他這話一說,便讓保守的文官集團皺了眉,有一漢人模樣的青年站了出來擰眉道“若是當真放在宋遼邊境,宋人放手一搏,當真取了地契,吾等又要如何?”
“若是因此給了地,豈不冤枉?”
“哎——蕭大人此言差矣,”一遼將還未等耶律隆緒說話便站了出來“蕭大人有所不知,近些日子以來,我遼邊軍自不曾停止磨練,日日鍛煉其武技,反觀宋邊軍……每逢秋冬便開始玩什麼,玩什麼冰嬉。”
他這話一出,惹得知曉內情的遼國官員亦是連聲點頭道“據說他們還要靠這個去汴京參加比賽拿獎金來充軍費呢。”
場內一片大笑,顯然這個笑話早已成為眾人皆知的“秘密”啦,接下來又有一個遼將出來說“非但如此,他們不司演練,還跑去養豬了,陛下有所不知,宋軍養的豬還怪好吃的,他們養豬的功夫可比舞刀槍的功夫強多啦!”
“哦你們吃了?”耶律隆緒微微挑眉,麵上看不出喜怒,那遼將乾咳一聲“這倒沒有,不過是聽邊軍換防的兄弟說的,這豬是宋軍拉到榷場賣的。他們一開始也不知道賣給誰,是兄弟們通過貨商的路子買回來的,宋軍不知道是給咱們邊軍吃了,實屬意外。”
“嗯。”遼帝昂昂下巴示意他們繼續說,“臣聽聞那宋軍,極其的不務正業,他們還讓兵士自己洗衣服、燒磚、砍豬草,這樣下來,一日能夠訓練的時間才多少?又怎能敵得過我遼國百萬雄兵?”
“蕭大人,你看看這樣的兵,用什麼來取得地契?靠他們養的豬嗎?”
他這話一出,又一次引得全場大笑,遼帝笑著搖搖頭,舉手示意大家停一停,然後他言“既如此,朕便親筆一封,回給那宋小皇帝。”
待到侍人奉上筆墨,帝王展卷,便見他他一震寬袖,邊書邊道“宋小皇帝之前不是引得了大片燕民嗎?”
“那麼喜歡燕,朕便將三地地契放在燕地,放在咱們析津府,有能耐,便自己來拿吧。”
“莫要說我這當哥哥的欺負他,若他當真有本事拿到地契,我便白送他啦,哈哈哈哈哈!”
“陛下英明——”
群臣紛紛拜倒,麵上表情十分輕鬆,甚至有人咧嘴大笑,如此狀態下當然無人察覺有一個臣子唇邊的笑容幾多嘲諷。
小半月後,這封充滿挑釁意味的信函被送到了宋都,趙禎在小書房內展開了這封信,閱覽一遍後卻無怒色,反倒是有幾分笑意“竟是同王相說的一樣,王卿真乃神機妙算。”
被他這般誇獎的王旦斂眉笑道“陛下誇讚了,臣此僅為小道,屆時還是要看諸位將軍攻城伐寨。”
“王相不必謙虛。”夏安然笑道“王相此計可免得將士們屆時麵對的反撲,吾等又是站在了道義的上峰,無論遼國如何反應,宋都將立於不敗。”
他眸子微轉,瞳仁裡頭光芒閃爍“若能拿下此三州,加上吾等所掌瀛州、莫州,可在燕站穩腳跟,屆時再圖檀、薊,便可將遼軍拒於長城以北,太行山以西。”
“開封安矣。”
現如今涼州已被宋軍收回,經過數年經營已小有成果,重新連同的河西走廊亦是重新給宋國輸送來了馬匹和牧草資源。
燕雲十六州的重要性其實很簡單,它分成了兩部分,一個燕七州,其占據長城以南太行山脈以西的的華北平原,失去了這塊地方的宋王朝國度汴京北部除了黃河外沒有任何遮擋,若遼有意,大可以騎兵南下,隻需數日便可衝入邊境線。
為了預防這點,宋軍不得不在邊境線囤積大量的兵士和糧食,平原地帶之下騎兵的衝鋒能力太過強大,難以避之,當然宋軍也不是沒有彆的動作,譬如植樹造林也是個好辦法,又能美化環境涵養水土,又能阻擋騎兵。
就是對自己人也麻煩了點。
而另外九州組成的“雲”部分多在黃土高原上,其依附於外長城存在,於宋國來說,其防守壓力倒是不大,隻是切斷了大宋的馬匹輸送線。
如今宋國通過同黨項那邊壓榨地方和資源,以及和吐蕃建立通商口已經重新獲得健康有活力的馬匹。
但空有馬匹還不夠,戰馬的養成必須要給它充足的奔跑空間,大宋必須要有草場讓其奔馳,先前夏安然想著弄出了類似於現代操場跑道那樣的設施供給馬匹奔跑,短時間內是滿足了其奔跑鍛煉的需求,但是同時也是的馬匹不擅長進行團隊合作,加之跑圈會是的馬蹄重心有所偏向,遠不如直線奔跑或者抱團奔跑來的訓練效果顯著。
短時間鍛煉、亦或者對民馬可行,於軍馬則無大用。
就目前來看,近期宋沒有辦法完全將涼州全境從黨項人手裡拿回,但是此倒也無妨,西夏崛起的希望李元昊在他們手裡,除非黨項能夠出個不亞於李元昊的牛人,還得是個能打得過曹瑋的牛人,才有可能重新起來。
而曹瑋曹將軍,這個本應當在去歲病逝的老將軍,現在正日常帶兵於終於收複的河西走廊散步並且購買戰馬呢,整個人容光煥發,猶如第二春一般,年紀大了還特彆鬨騰,戶部尚書快要煩死他啦。
小房間內的眾人目光沉沉,他們抬眼看著趙禎掛在牆上的宋遼地圖,那上麵因為幽州災民們補充進了大股線條,其中,帝王以朱筆化了五道線。
三道從太行山以東陸上行進,兩道則是從渤海灣海上走。其最終的交彙點,均是遼的南京析津府,也就是古之幽州。
夏安然深深吸進一口氣,再緩緩吐出。
此次出兵海上的行動極其重要,其關係到牽扯起遼軍後援以及割斷其物資線,如果可以,還能彙集一部分遼國亂軍的力量,請他們“幫忙”稍稍拖延一下。
渤海灣海浪並不小,且受季風影響顯著,宋軍要安全登陸必須避開冬季偏北浪和夏季偏南浪的時候,尤其必須避開台風時節。
他倒是知道遼帝今年會死,但是他真的不記得他在什麼時候死,就目前的情況看起來遼帝還活的好好的。如果他記得的話還可以利用一下,果然書到用時方恨少,以後再也不怪曆史老師總讓人背年月日了,年月日是多麼的重要。
他對著正用溫柔目光注視他的帝王說道“臣弟查水經注,勃海最順之時為三月到四月。”
趙禎緩緩站起身,“既如此……便由朕親卜出征之日。”
場內眾人一怔,出征之日在這個時代極為重要,幾乎可以說是一個好時辰出行就能決定勝負的一半了一般,當然,這日子如果選錯了自然也成為了一個很不錯的甩鍋對象。
但是現在帝王卻表示由他來占卜出戰時間,便是要將戰果背負一半了。
眾人的視線均都落在了帝王身上,不少將士更是眸中含淚,帝王深深吸了口氣,“朕要齋戒三日,沐浴更衣,以請神助。”
天聖九年,農曆三月初十,宜祭祀、出行、動土、安葬,餘事勿取。
但便是在這一日,宋五路大軍齊齊啟程北攻,此舉大大驚動了朝野上下,此次軍事行動的保密性實在做得太好,依托於北宋繁茂的商路,此次糧草調運儘數被商業活動所掩蓋,加之宋軍諸多掛著所屬軍隊軍旗的押送隊伍,使得國內的探子們將不少糧草的押運誤作為了宋軍三產的正常活動,並未曾加以重視。
這依然還要誇一誇以紙箱為媒介的運送方式。
比較木箱,紙箱更輕,同時卻也更為安靜,在運送過程中兵械被擺放在蘆葦、稻杆等又輕又吸音的貨物當中,加之運送的車輪印淺了許多,在玻璃器作為主要運送貨品的當下,極大程度上得模糊了攤子們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