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天色已晚,萬籟俱寂。
這座雅致的府邸像鑲嵌在餘暉裡的一幅古畫,生動卻安靜。
往常這個時候,亦泠應該在百無聊賴地翻著話本子,等著下人布好晚膳喚她享用。
然而此刻,曹嬤嬤和錦葵已經踏上了回鄉路,寢居裡冷冷清清,獨留亦泠一個人。
謝衡之自清晨進了宮,到現在還沒有任何消息傳回來。
沒有消息也就沒有希望。
結局已經顯而易見,亦泠心知自己不能再僥幸期待著什麼。
昨夜他的態度還不夠明顯嗎?
利益當前,他必然會為了王位把她嫁去胡拔。
於亦泠而言,她無力反抗,這是一條必死的路。
既然如此,她絕不讓謝衡之坐享其成,要死就一起死!
唯一遺憾的便是自己好不容易撿了一條命,最後還是無法在獨善其身的情況下複仇,隻能落得個玉石俱焚的下場。
唉,早知如此,她就該在死而複生的第一天就取了謝衡之狗命。
好在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謝衡之對她應該沒什麼戒心。
等她用迷藥放倒了他,要殺要剮豈不是由她說了算。
每每思及此,亦泠渾身就像著了火一般灼燙,連呼吸都由不得自己控製。
再想到當真要動手殺人,她的後背又止不住地流汗。
為了防止棋差一招,她一遍又一遍地檢查著自己準備的東西有沒有差錯。
如此一整日下來,謝衡之還沒露過麵,亦泠已經快被自己折磨得筋疲力儘。
她虛弱無力地躺在羅漢榻上,閉著眼睛深深吸氣,試圖讓自己的身心都平靜下來。
誰知這一閉眼,竟就睡了過去。
等她驚醒過來時,簷下的燈已經全都亮起,天也已經黑透了。
與此同時,外頭也響起了腳步聲。
謝衡之回來了!
亦泠幾乎是榻上跳起來的,倉皇地環顧四周,意識到自己做好了萬全準備,唯獨忘記了最關鍵的下藥。
初次作案,還是經驗少了!
她隻好一邊屏住呼吸注意著外頭的動靜,一麵將迷藥掏了出來。
亦泠渾身都在顫抖,手指也不受控製,半晌才拆開紙包。隨著謝衡之的腳步聲逐漸靠近,她索性將一整包藥粉全都倒進了水杯裡,然後用袖子囫圇擦了擦桌麵,隨即朝窗下羅漢榻撲去。
謝衡之推開門的一瞬,亦泠恰好坐到了榻上。
因謝衡之兩個晚上沒回寢居來,亦泠本就虛弱不堪,幾乎是吊著一口氣才能站起來。
如今她正偷偷摸摸乾著見不得人的勾當,更是害怕得快失去了所有知覺。
坐下來時,她的心跳聲震耳欲聾,一度懷疑謝衡之都能聽見。
好在門後便有一麵屏風。
等謝衡之繞過來時,亦泠雖然繃緊著身
體,但她已經彆開了臉,得以掩飾自己的神色。
謝衡之走路本來就輕,屋子裡又鋪著柔軟的地毯,更聽不見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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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說話,也沒繼續朝裡走,而是將籃子隨手放在桌上。
正巧瞥見桌上有一杯冒著熱氣的茶,他便坐了下來。
在這安靜的屋子裡,連呼吸聲都格外明顯。
亦泠沒聽到什麼特彆的動靜,扭頭去覷謝衡之,卻覷見他……手裡的茶杯。
這人怎麼進屋話都不說一句就喝水!
亦泠的心快跳出了嗓子眼兒,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舉杯欲飲茶。
可就在他的嘴唇觸碰到杯沿時,亦泠卻忽然出聲:“等——”
聽到她的聲音,謝衡之果然扭頭看過來。
亦泠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叫住他。
昨夜裡她分明已經想好了要和他玉石俱焚,還給了一大筆錢遣走了曹嬤嬤和錦葵,以防連累她們。
怎麼就差臨門一腳了,她還是不敢跨出那一步。
在謝衡之的注視中,亦泠心慌意亂,連忙移開了視線。
瞥見桌上放著的籃子,她像是抓到了什麼救命稻草,結結巴巴地問:“那、那是什麼?”
謝衡之隨著她的目光往籃子看去。
“丫丫給你的柿子,我順路帶了回來。”
什麼柿子不柿子的,亦泠滿腦子都是自己即將殺人的恐懼,看到謝衡之又要喝水,她張口又問:“丫丫是誰?”
看著目光呆愣的亦泠,謝衡之默了默,還是一字一句道:“你的小姑子。”
“……哦,小姑子啊。”
亦泠碎碎念完,再抬頭看謝衡之,對上他平靜的目光,十分不理解。
不是,都火燒眉毛了,他怎麼還在這裡小姑子小柿子的?
就因為燒的不是他的眉毛嗎?
現在亦泠沒有心思想彆的,隻求一個痛快。
於是謝衡之再次端起茶杯時,亦泠徑直開口道:“說吧,打算讓我什麼時候出發?”
謝衡之聞言,端著瓷杯的手指動了動。
“出發去哪裡?”
還裝!
亦泠攥緊了拳,咬牙切齒道:“不是要我去胡拔嗎?”
“我什麼時候說過要你去胡拔?”
他聲音裡否定的意味太明確,反倒讓亦泠覺得自己聽錯了。
“不、不是已經決定要我嫁給呼延祈?”
謝衡之直勾勾地看著亦泠,輕啟唇,聲音也低沉。
“做夢。”
僅僅兩個字,像一記悶雷炸響在亦泠耳邊,震得她暈頭轉向,久久回不了神。
“你的意思是……我不會被送去胡拔了?”
事情已成定局,謝衡之看向亦泠的眼神裡也沒了任何猜測與探究,隻剩坦然,“你是我三茶六禮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怎麼可能讓你再嫁他人?”
見亦泠愣著,他輕歎了口氣,說得明明白白
。
“我本就從未想過要讓你嫁去胡拔。”
亦泠還是怔怔看著謝衡之,連眼睛也忘了眨。
她這麼怕死的一個人,分明應該為自己的虛驚一場而慶幸,甚至喜極而泣。
可此刻,她心裡卻因他話語裡的篤定而陣陣顫動。
“為、為什麼?”
她起身,一步步朝謝衡之走去,滿眼的不可置信,“你不是說,聖上要封你為王,隻要你把我送去胡拔……”
謝衡之並不打算回答她的問題。
當初娶她的時候滿腦子盤算著利益,如今卻要為了留下她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這本就是他無法解釋的事情。
他沉默地坐著,端起麵前那杯放了許久的茶水。
已經送到嘴邊了,還呆站在他身旁的亦泠忽然眨了眨眼,思緒還沒理清,她的手已經抬了起來——
輕輕一撂,就僵硬又準確地打翻了謝衡之的茶杯。
沒有絲毫預警,甚至都沒有說一個字,茶水霎時間就全都灑到了他的衣襟上,一滴不漏。
謝衡之:“……?”
對上謝衡之的眼神,亦泠才反應過來自己乾了什麼。
她看著全灑了的茶水,又看了看謝衡之,腦子裡空白一片。
“水、水涼了。”
隨著話語的落下,後怕席卷而來,亦泠捧上茶壺拔腿就走。
“我去給你換一壺水。”
剛一轉身,謝衡之的聲音又突然響起。
“明日一早,聖上就會下旨命呼延祈離開上京。”
亦泠的腳步頓住,目光微動。
片刻後,她轉過身,不明所以地看著謝衡之。
“到底發生什麼了?”
謝衡之仿佛沒聽見亦泠的話,自顧自繼續說道:“此番離京,他這輩子都不會再有踏足大梁的機會。”
這麼嚴重?
亦泠驚訝地問:“他惹怒聖上了?”
謝衡之還是那副充耳不聞的模樣。
冥冥光下,他一步步逼近亦泠,無形的威壓將其籠罩得嚴嚴實實。
“你要去送送他嗎?”
亦泠:“?”
即便謝衡之什麼都沒透露,可亦泠又不傻。
他的言外之意都快寫在眼睛裡了,亦泠怎麼會自掘墳墓。
“我送他做什麼?他是什麼身份值得謝夫人親自送行?”
話音落下,亦泠明顯感覺到那股來自謝衡之的威壓消散了。
不過他的神情依然沒有明顯的變化,隻是抱起雙臂,偏過頭,目光輕輕落在亦泠臉上。
盯著她看了會兒,他才噙起一抹明顯的笑,輕聲道:“說得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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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似的離開寢居後,亦泠沒能走幾步,雙腿就軟得支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