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亦泠憤憤不平地說了這麼多,謝衡之也沒給一個明確說法,反倒問一些無關痛癢的事情。
再看他此時的神色,眼裡竟然有幾分頹然。
亦泠可從未在他臉上看見過這種神色,頓時浮想聯翩。
“難道……”亦泠湊近了些,低聲說,“此事你也拿不準?”
一抬眼,謝衡之便對上了亦泠擔憂的眼神。
顯然,除了對大皇子的憤恨,她還害怕大皇子出來後會繼續傷害她。
恍然間,謝衡之驚覺自己似乎經常從亦泠的眼裡看見這種擔憂。
隻是他一直以為她就是這麼個性子。
如今回想起來,她一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本該一生無憂無慮,何以如此杯弓蛇影?
謝衡之的目光忽然凝住不動了,心裡卻似鈍刀割肉,痛楚來得細密又漫長。
許久,他突然提了一口氣,開口道:“你不用擔心,我不會讓他出來的。”
儘管他的神色依然不對勁,但語氣卻足夠篤定。
亦泠總算放下了心。
想來也是,王公貴族什麼時候與庶民同罪過,大皇子能不能出來,隻憑聖上的心意。
而當今朝野,最能左右聖上心意的人便是謝衡之。
他若想繼續困住大皇子,肯定不是什麼難事。
既然如此,他方才為何擺出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仿佛遭受了什麼打擊。
“你……怎麼了?”亦泠歪著腦袋,打量他的神色,“是不是還有什麼彆的事?”
“沒有。”
謝衡之的嗓子有些微發緊,“隻是有些累。”
“……噢。”
話音落下,亦泠才意識到自己的手還被他握著。
立刻抽了回來,她眼睛不知該往哪兒看,乾咳著站了起來,“那你早些休息吧。”
看見她起身要走,謝衡之幾乎是脫口而出:“你要去哪裡?”
以往謝衡之這麼問,總是慢悠悠地,聲音裡帶著一股壓迫感,讓人不敢隱瞞一絲。
可是此刻,他的語氣裡好像有幾分驚慌。
不過亦泠茫然回頭的瞬間,他的神色已經恢複如常。
亦泠便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對視片刻,心裡又十分猶豫。
“我、我去東廂房。”
說完此話,謝衡之臉上並沒有出現亦泠想象中的神情。
他隻是低聲道:“不必。”
亦泠愣著沒有動,他又說:“我們就像以前那樣。”
他抬起眼睛望著她,“你睡床上,我睡榻上。”
知道亦泠還在害怕什麼,他歎了口氣,繼續道:“你放心。”
至於要她“放心”什麼,二人都心知肚明,無須明說。
謝衡之說完便起了身,要往浴房去。
走了兩步,他突然想起一事,回頭道:“對了,明日你
需隨我一同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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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押送章縣令等人回京,他們當即便把牽涉的人交代得乾乾淨淨,幾日後便會伏誅;前去祭祀的太子也順利歸京,且帶回了一尊天然虎石,甚得聖上歡心,所以明日將在宮中設宴獎賞。
也不知道謝衡之怎麼跟聖上說的,亦泠聽到自己也有獲賞的份兒,心中卻依然很抗拒。
除了沈舒方,這皇家的人亦泠是一個也不想打交道,總覺得自己稍有不慎就會丟了小命。
總之第二日傍晚,盛裝的亦泠還是出現在了皇宮的觀霞殿裡。
此殿不大,一直是宮中日常設宴的地方,所以裝潢也不算十分華貴。
亦泠和謝衡之是最先到的,但殿內有宮人伺候,所以亦泠不敢流露出一絲不想來的模樣,一舉一動也格外小心翼翼。
謝衡之沒有看她,但能感到她的拘謹,便說道:“聖上最晚戌時四刻就會離席,你隻需要領賞謝恩,其餘的不必擔憂。”
這番話確實驅散了亦泠的大部分緊張,她“噢”了聲,側頭悄悄打量著謝衡之。
他麵色平靜的時候看起來十分從容,即便此刻等著的是整個大梁王朝最尊貴的幾個人。
但是亦泠總覺得他的眼睛看起來有幾分消沉。
自歸京那一夜,亦泠被謝衡之逼得口不擇言,他的所有反應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不論是那一晚的怒氣,還是之後無情的漠視,都是人之常情。
再然後,他會繼續冷漠下去,真正地“回到以前那樣”。
所以亦泠不明白他突然之間是怎麼了。
既沒有生氣的模樣,說冷漠也算不上,突然就變得這般索寞的模樣,仿佛一潭死水,激不起任何情緒。
難不成是在朝中受挫?
亦泠看著眼前的宮殿,默默否定了這個猜測。
罷了。
管他怎麼了,說不定隻是吃錯了藥。
沒等多久,太子夫婦和聖上皇後及太後娘娘都陸陸續續到了。
排場一個比一個大,亦泠光是行大禮就累得夠嗆。
落座之後,她抬起頭,正好和沈舒方撞上視線。
似乎沈舒方也看出了謝衡之興致不高,給亦泠睇來一個眼神:他又怎麼了?
亦泠隻挑了挑眉:誰知道呢?
兩人眉來眼去半晌,直到太子在一旁輕咳了聲才收斂。
這時候,聖上正好看向了亦泠。
如謝衡之所說,聖上隻是問了亦泠幾句在鬆遠縣的見聞,還誇她膽大心細。
亦泠說聖上謬讚,正想著如何表示自己的謙遜,以及當地的大夫們又是如何不眠不休地診治病人時,發現聖上已經意興盎然地和太子說起了話。
於是亦泠隻好老老實實地閉了嘴,聽他們說什麼虎石。
“你再說說看,挖到那尊虎石時,是何景象?”
聖上臉上帶著笑,目光炯炯。
這話他前日已經問
過一次了,昨日也談及過一回,眼下又當眾問起,太子心知聖上確實十分喜歡這尊虎石,於是不厭其煩地把當時的經過重複第三遍。
其實也沒什麼特彆的,無非就是到了雀鳴山後,天氣有變,祭祀台一直吹風,必然是無法順利完成祭祀的。
於是太子當即令人察看風向,換到無風的方位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