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若童靜靜地坐在石椅子上,素白色的長袍下的身軀,看起來半點血肉都沒,隻有皮包乾瘦骨頭,給人一種蒼白,乾枯,沉默的感覺。
倒是他那幽深的眼眶裡,目光不僅沒有半點渾濁,反倒似星光般璀璨。
張之維靜靜地看著左若童,逆生狀態下,他在左若童身上隻能感受到深不可測。
但現在,他卻能很直觀的感受到左若童身上的暮氣,那種先天虧空的所帶來的暮氣。
在異人界,要說一個人的狀態好,往往會用神完氣足來形容。
現在左若童的狀態,屬於神完,但氣不足了,也就是他體內的先天一炁不多了。
“這便是我卸下那‘球’之後的真麵目!”
左若童自嘲般笑了笑,但他實在太蒼老了,笑的時候,再無之前的親和,有的隻有驚悚:
“說起來,我和你師父年齡差不多,但看起來,隻怕能當你師父的長輩了吧!”
“外表並無意義,重要的是內在!”張之維凝視著左若童:“左門長,您現在的狀態怎樣?”
“好,我很好,這幾十年來,我從未有一天像如此輕鬆過!”
左若童的嗓音有些沙啞,他雖然這樣說,但眼神裡卻滿是沉重,他剛才窺探到了三重的一角,但得到的信息,似乎有點不儘如人意。
“還能堅持多久?”張之維沒有拐彎抹角,直接開門見山的說道。
作為外人,他隻能看出左若童體內的先天一炁不多。
但具體還剩多少時間,隻有左若童自己知道。
很多玄門高手,對自身的氣數都是了解的,到了左若童這個修為,他不可能不清楚。
左若童咧開滿是褶皺的嘴,道:“情況不錯,還有十來年的光景可活,若保養得當,二十年也不成問題!”
“如此說來,這次借雷法衝關,耗損了不少根基吧!”張之維說道。
“確實耗損不少,但這是值得的……”左若童頓了頓,“一定是值得的!”
真的值得嗎……張之維心裡自問,不管左若童怎麼想,他反正是覺得不值得的。
左若童繼續道:“之維小友,你雖是晚輩,但交友這種事情,不論輩分,我願視你為至交,我想你知道,你是如何評價我三一門的逆生三重的?”
張之維沉吟片刻,道:“就算把我見識過的天下奇人異士的手段都算上,逆生三重這手段也堪稱獨步!”
“然後呢?”左若童繼續問。
“這還不夠嗎?”張之維反問。
左若童沒有說話,這不是他想得到的答案。
“說起來不怕之維小友笑話,這次我雖有所領悟,知曉了方向,但又仿佛失去了方向,心裡有種不吐不快之感!”
左若童這次之所以出關,是為了找修行四要素——財侶法地中的“侶”,張之維便是他想要找的“侶”,所以,他並未擺出什麼架子,一副同輩相交,共同探討的態度。
“之維小友,我想問問你,如果是你來修行逆生三重,伱會如何來修,方可……通天?”
左若童在“通天”兩個字,下了重音。
“如何修行,方可通天?”
張之維沉聲說道:“左門長,類似的話,似衝也曾問過我,當時我說,隻有通天的人,沒有通天的術,現在我依然是這個觀點。”
“但如果我是一個三一門弟子,也許我並不會想什麼通天之事,在我看來,所修手段的終點是在地上,還是在天上,那都沒有太大的意義。”
“因為不管在哪裡,最終都是要自己走過去的,道其實一直都在自己腳下。”
“若一直盯著遠方的目標,而枉顧了腳下的路,輕則磕磕碰碰,重則摔下懸崖。”
“至於逆生三重嘛,我雖沒修行過,但見老陸用過很多次,我也有些想法。”
“逆生三重講究順勢堪避紀算禍,逆行方得會元功,也就是逆練自身,以求達到終極目標,回到先天一炁的狀態!”
“左門長……”張之維看向左若童:“你說,這其中的重點,是逆練自身,還是先天一炁的狀態?”
這個問題,直接把左若童給問住了,他剛要說自然是先天一炁的狀態,畢竟這就是修行的終極目標。
但旋即,左若童想起張之維剛才所說的,道在腳下,不在終點。
如果說,先天一炁的狀態是終點,那逆練自身的過程,就是通往終點的道路。
終點和過程……這如何能抉擇?
左若童沉聲道:“逆練自身和先天一炁的狀態,同樣重要,如果逆練自身是我們要行的路,那把自己練成先天的渾然,就是路的終點。”
“它就好像一個羅盤,時刻指引著我們,讓我們不至於迷失方向,但這條路,實在是太過遙遠了,仿佛走不到儘頭一樣!”
“左門長,你著相了,你怎麼就知道,這個羅盤的指針對自己適用呢?”張之維沉聲道。
左若童悚然一驚,之維小友此言,是要否定逆生嗎?心裡雖這麼想,但左若童卻沒有任何憤怒的意思,這本就是一場道友間的論道,若觀點不符就憤怒,那算哪門子論道。
他剛想提出質疑,就聽到張之維繼續道:“我們所修行的,無論是金光咒,還是逆生三重,亦或是其他手段,大都是祖師傳下來的,這些都是祖師們的道,我們都是在走前人走過的路。”
“但世間沒有完全相同的兩片樹葉,也不會有完全相同的兩個人,祖師的道,可以對我們起到一定的指引作用。”
“但這不代表我們的道,就是依葫蘆畫瓢,複刻祖師的道,畢竟人都不一樣,腳下所走過的路,也不儘相同,最終的結果也會相同嗎?”
張之維的話,聲音並不大,但卻聽得左若童震耳發聵,心神不寧,他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張之維繼續道:“不,不會相同,一個人,永遠無法重複另一個人的道,彆說道了,甚至想要完全的了解另一個人都無法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