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利停在教學樓前。
江凜坐在後座,看著小姑娘慢吞吞走上樓梯，等她身影消失在視線，他才收回目光，吩咐前排司機。
“走吧。”
倒車的一瞬,江凜聽見手機同時響起鈴聲。
他垂眸看見屏幕上的名字,眉間的柔色迅速淡下來。
江凜接起電話。
江冽的聲音立即從手機裡麵傳出來：“哥,你今晚要回家？”
江凜：“嗯。”
“媽說我們一家好久沒一起吃頓飯了。”江冽在電話裡說，“他讓我今天也回去一趟。”
司機倒好車，賓利開始駛離教學樓。
江凜默了一瞬：“你回去一趟也好。”
“啊？”江冽像是沒太明白,“你今晚回去是有什麼事嗎？”
江凜：“今晚再說。”
“……哦，好的。”江冽說。
江凜掛了電話，上午回公司處理了些事情，下午落地北城後，又去開了個會,直到會議結束，他才不疾不徐上車前往江家。
晚上6點58分,商務車停靠在江家老宅門口。
江凜把早脫下來的西裝外套留在車上,吩咐司機吃完飯就過來接他，隨後開門下車。
開門進了庭院,江凜一路走至彆墅正門。
他剛一抬手,門就從裡麵被打開。
在江家工作多年的楊阿姨站在裡麵，女人年紀已經不輕，鬢邊有一兩根藏不住的白發，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看見他即刻漾出笑意。
“就知道你說七點到，前後肯定差不到幾分鐘。”楊阿姨一邊彎腰給他拿拖鞋，一邊絮絮叨叨,“快進來，菜都做好了，老爺子他們都已經落座，就等你吃飯了，今晚的菜都是我做的，也不知道還合不合你口味。”
江凜換好鞋：“您腰不好，少做這些事。”
“哪有拿錢不乾活的。”楊阿姨笑道，“而且你上次介紹的那家康複機構好得很，我去了幾次，現在腰都沒怎麼疼過了。”
“那就好。”江凜說。
在玄關附近的洗手池洗淨手，江凜才一路順著客廳走進餐廳。
長桌上擺滿了豐盛的食物，江老爺子江明成坐在主位，江敬元和鄭瑜夫婦，也就是江凜父母，一同坐在一側，江冽坐在另一側，他旁邊離的江明成更近的那個位置空著。
江凜走至空位邊，淡聲跟幾人打了招呼，隨即落座。
江明成拿起筷子：“到了就開吃吧。”
江凜打完招呼後，便沒再主動開口，此刻聞言便拿起筷子，從麵前的那盤排骨中夾了一小塊。
江敬元夫婦拿著筷子，卻沒夾菜，隻是看向對麵剛落座的江凜，像是想說什麼，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江冽低頭吃飯，也沒說一句話。
餐廳靜得隻剩碗筷輕動的細微響聲。
江凜沒看其他人，他吃了口排骨，不知怎麼，忽然覺得溫寧應該會喜歡這個口味。
江明成就在這時打破了室內讓人有些窒息的沉默：“今晚留在家裡住嗎？”
“不留。”江凜又夾了塊排骨，“有工作。”
江明成筷子頓了頓，他相貌嚴肅，看著像是要發脾氣，再開口時語氣卻還是帶著幾分商量：“那明晚再回來一趟，你李爺爺的孫女從國外回來了，你回來跟她見個麵。”
他話沒說明，但意思卻很明顯。
家世相當的適婚男女見麵，無疑就是兩家有意聯姻。
江敬元和鄭瑜都停下動作，就連江冽都抬起了頭。
江凜卻像是沒注意到這些人的動靜，慢條斯理吃下第二塊排骨，才緩聲開口：“不見，我有女朋友了。”
江明成知道他性子，這些年一心撲在學習和工作上，彆說是女朋友了，普通異性朋友都沒一個，聞言滿臉不悅道：“你不想見，倒也不用拿這種理由來敷衍我。”
江凜不緊不慢又夾了塊排骨。
“是真的。”江冽幫了句腔，“我前幾天還撞見哥帶著嫂子在外麵吃飯。”
這話一出，連久經商場、城府頗深的江明成也不由露出了幾分明顯的驚訝。
“真的？”他看向江凜，“在南城認識的？哪家千金？陸氏集團那個外孫女還是周家——”
江凜吃完第三塊排骨，打斷他越說越離譜的話：“不是哪個集團的千金。”
“那是——”江明成皺著眉，話音稍頓，像是覺得從他嘴裡問不出什麼，又轉向江冽，“你見著你哥女朋友了？長什麼樣，知道是什麼人嗎？”
江冽：“……”
“我也沒見到，我哥當時包場了，嫂子在裡麵，他也沒介紹我認識。”江冽苦著臉，“就是——”
“就是什麼？”江明成追問。
老爺子問話江冽也不敢不答。
他都有點後悔剛才幫腔了。
“就是——”江冽看向江凜，見他沒有絲毫要阻止的意思，仍在認真吃排骨。
他什麼時候這麼喜歡吃排骨了？
“就是聽明川哥的意思，好像是他們劇組的一個女演員吧。”
江明成把筷子重重一放，臉上的表情像是失望與憤怒交加：“你怎麼也學了你爸那副德行了。”
江敬元忙看了眼鄭瑜，又趕緊道：“爸，我那都多少年前的老黃曆了，您就彆翻了行嗎。”
江明成緩了緩堵在胸口的那股氣，語氣生硬：“我不同意。”
江凜不急不緩又夾了塊排骨，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冷靜：“我的人，我喜歡就行。”
他話隻說了一半。
但在座其他人都能聽出他言下之意。
——他的人，他喜歡就行，江明成同不同意都不重要。
江明成一口氣哽在胸口，瞪著江凜看了兩秒，不知怎麼，又泄了回去，他妥協似的道：“你現在玩玩也成，我不乾涉，老李家的孫女你也先見見，回頭等你跟那邊斷了，再談結婚的事。”
江凜略略抬眸，和江明成對視：“我沒打算跟她玩玩，隻要她願意，我明天就可以帶她去領證。”
他語氣比剛才認真不少，全然不像是在開玩笑。
江明成把筷子重重一放：“你特意回來一趟，就是存心來氣我的？”
“不是，我回來跟您說澳洲分公司人選的事。”江凜收回目光，語氣又重歸平淡，“您年紀也不輕了，彆氣壞身體。”
江明成：“……”
他倒是還知道要他彆氣壞身體。
江明成深深呼了口氣，也深深看著麵前自己這個大孫子。
當年江凜畢業回國，沒進江氏，反而選擇自己創辦什麼風投公司，江明成抱著“看看他能有多大本事”的心態，沒在第一時間阻止。
如今一晃數年過去，CM資本當然不可能在這麼短時間內長成江科這樣的參天大樹，但根底卻紮得深厚又豐茂，枝枝蔓蔓都與他投資的其他公司牽扯在一起。
其中還不乏數家名頭已經響當當的新互聯網公司。
前幾年，他還幫著沈明川在沈家內鬥成功，如今沈明川幾乎已經在沈家旗下所有產業待了個遍，最多用不到半年，就會正式主掌沈氏集團。
沈明川旗幟鮮明地站在他身後，就相當於未來整個沈氏集團都會是他背後的助力。
江明成發現不過短短數年時間，這個他一手教出來的大孫子就已經完全脫離了他掌控。
或者，可能還要更早。
現在外麵提起他，身份大多都不是江家長孫，而是CM資本的那位江總。
江明成既有孩子不受掌控的失望不爽，更多的其實還是驕傲。
他相信以江凜的能力和手腕，江氏未來在他手上肯定能更上一層樓，哪怕不用借助聯姻。
但他不確定的是，現在的江凜還想不想要接管他這個位置。
江明成在心裡歎了口氣，不再提讓他見老李孫女的事，就著江凜給的台階下來：“人選你有什麼意見？”
江凜緩緩側頭往旁邊看了一眼：“讓江冽去吧。”
江冽剛吃了塊魚，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坐在對麵的鄭瑜先開口了。
她看著江凜，語氣像是有些著急：“澳洲這麼遠，你怎麼會想把你弟弟打發到那種地方去，他真的沒打算和你爭公司繼承權的。”
話音一落，整個餐廳忽然就重新陷入那股令人窒息的沉靜中。
江明成淡淡掃過來一眼。
鄭瑜一說完也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被他這樣看上了一眼，更是心頭一凜，隻是沒等她開口補救，江敬元就在桌底拽了拽她的手，解釋道：“你媽不是那個意思。”
江凜剛又夾了塊排骨進碗裡，聞言頭也沒抬，語氣不變：“那隨便你們。”
“我去澳洲行啊。”江冽也趕緊接話，“正好我可以順便去新西蘭玩玩，好久沒去了。”
江凜沒再接話。
餐廳的氣氛又凝滯了一瞬。
不知怎麼，江冽忽然想起那天在門外，江凜冷冷問他那句“你最近很閒”。
他哥這個提議，難不成是因為他幾次往《秘密》劇組跑，還差點打擾他約會？
江明成再次出聲打破了沉默：“那就這麼定了吧。”
鄭瑜張了張嘴，看了看表情恢複平靜的江明成，和進門之後情緒就沒有過多少變化的江凜，最後終於還是沒說什麼，隻是把目光轉向了江冽。
“這一去估計就是大半年，那邊天正冷，要不我陪著你去吧。”
江冽無奈：“媽，我是去工作的。”
“就是因為你是去工作的——”鄭瑜頓了頓，話鋒一轉，“你從沒在澳洲長時間待過，一個人過去，我不放心。”
“這有什麼好不放心的。”江冽頭都大了，他忍不住悄悄看了眼江凜，然後看見對方又夾了一塊排骨。
接下來的飯桌，多是鄭瑜在念念叨叨。
江凜把麵前那盤排骨吃完，放下筷子：“你們繼續吃，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鄭瑜停下念叨，忙又抬起頭，語氣卻有些小心翼翼：“就走啊？”
江凜隨口“嗯”了聲，站起身。
楊阿姨切了個果盤送進來，正好聽見這兩句話，愣了愣：“難得回來一趟，怎麼就要走啊，水果都還沒吃，要不你等等，我給你打包一份？”
“不用麻煩。”江凜抬腳往外走了一步，又頓住，叫了麵前的女人一聲，“楊姨。”
楊阿姨：“怎麼了，是不是還有彆的什麼想吃的？我現在去給你做。”
“不是。”江凜看向她，“我想請您幫個忙。”
江明成這時也放下筷子：“等等，先跟我去一趟書房。”
“等下說。”江凜跟楊阿姨囑咐了一句，轉身跟江明成去了書房。
進去後，江明成在書桌邊坐下，開門見山問他：“打算什麼時候回江科？”
江凜在他對麵落座：“再說。”
江明成臉又板下來：“堂堂江家長孫，不回自家集團像什麼樣，你那公司不早步入正軌了，你回來又不會影響公司運轉。”
“您不還有個孫子。”江凜表情平靜。
江明成像是又泄氣了似的：“你還記著你媽那些蠢話呢，這個家她說了從來不算，更何況她現在巴不得你早點回來呢。”
江凜表情還是沒什麼變化：“不著急，您還年輕。”
江明成：“……”
*
江凜從書房出來時，客廳三人還在聊去澳洲的事。
“老公，要不我們要趁機去澳洲玩一段時——”鄭瑜看到他出來，話音稍頓。
她看著江凜再開口時，語氣變得有點乾巴：“聊、聊完了？”
江凜頷首，目光在客廳轉了一圈：“楊姨呢？”
“在廚房。”江冽說。
江凜沒再開口，轉身大步走向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