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寧垂著眼。
她其實已經完全不太記得當時的情景,甚至她幼時的記憶裡就根本沒江冽這個人,就連當時還是小少年的江凜,她也隻有幾個模糊的記憶片斷。
沈明川那晚也沒和她說太詳細的細節。
但他現在這樣聰明,小時候想必也差不到哪去,又是從小被江老爺子當繼承人培養,多半還可能會比同齡孩子心性要成熟些。
既然他是真的喜歡她送的東西,哪怕將來可能留不住,也不會在她還沒走的時候,就砸爛她送的禮物。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當時已經要留不住那隻小瓷貓了。
溫寧其實一開始也沒想通。
她當時就五歲,對他能好到哪去,無非就是忽視江冽,隻喜歡他,隻粘著他,手上有什麼好東西也願意分給他。
過後某一瞬間才明白,他記了她那麼久,不止是因為當時隻五歲的她懵懵懂懂地偏心過他,還因為她偏心他,他卻被江冽逼著——或者說被江家幾個長輩一起逼著不得不砸爛了她送的禮物,還被她正好撞見。
他再聰明,當年也隻有11歲,當年也隻是個無能為力的小孩子。
換作是她,這種無力感怕是也可能會記上一輩子,更何況他自小就驕傲。
“那你也能確定你是真的喜歡我——”溫寧頓了頓,終於又抬起頭,“而不是因為我是你從他那成功搶走過的唯一一樣他真的在乎過的東西嗎?”
雖然用“東西”來形容自己好像不太好,但溫寧也確實不知道她在這位江二少爺心裡,是不是就是這麼個定位。
江冽愣了下,隨即苦笑:“我忘了,你小時候就偏心我哥。”
溫寧理所當然地點點頭:“他是我男朋友,是我喜歡的人,我當然偏心他。”
“我剛才就說過了。”江冽說,“你可能不信,但我真的很喜歡你。”
溫寧一邊繼續撥弄著咖啡上的拉花,一邊道:“可你隻要仔細看過當年的新聞,就會知道那場事故並沒有遇難者。”
江冽像是又愣了下:“可你出事是你爸親口說的。”
“當初是信號不太好,你聽錯了。”溫寧說。
江冽:“但你們沒人跟我澄清是我聽錯了,反而還一起瞞住我了。”
溫寧已經把拉花撥得一亂團了,索性跟咖啡攪在了一起,她回想了下,語氣沒太所謂地道:“那好像是因為你當晚夜宿那個女明星家裡,第二天又榮登熱搜,然後我媽也生氣了,就跟你爺爺說讓你以後都彆再來打擾我,至於你們家為什麼選擇繼續瞞著你,我就不知道了。”
江冽捏著咖啡杯的手倏然一緊:“……”
應該是鄭瑜的意思。
江明成不會把心思花在他身上,他把任務丟給了鄭瑜,而當時他哥選擇在外自己創業,鄭瑜就又開始做起了他能繼承江科的美夢,他和她的婚約不能成,正中她下懷。
她就順水推舟對他隱瞞了真相。
“這件事是我不對,我也沒辦法給自己找借口。”江冽頓了頓,又苦笑了下,“但你是不是對我要求太高了,你爸親口說的話,換作是我哥也不可能懷疑吧。”
溫寧看著麵前的咖啡,毫無想喝的欲望:“我說他不會懷疑,你可能也不信,還是會覺得我偏心。”
她抬起頭,直直看向江冽:“但是他當年去事故現場找我了。”
江冽握著杯壁手又緊了幾分:“他去找你了?”
溫寧點點頭。
點完她忽然覺得這天聊得好沒意思。
她想江凜了。
溫寧把勺子放下:“你要是沒彆的要問的了,現在換我來說了吧。”
江冽:“你說。”
“如果你所謂的對我的喜歡,有那麼一分是真的的話,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照著我的樣子找女朋友了——”溫寧停頓了下。
這是她今天答應跟他聊天的主要原因。
她實在不想再在熱搜或八卦論壇和他牽扯到一起了。
這也是她並不覺得江冽真的喜歡她的主要原因之一。
他或許喜歡的就隻是她這一類型的長相,“替身”不過是他給自己花心找的借口而已。
反正如果是她的話,就算她沒答應和江凜和好,她也不可能再找一個長得像他的。
這世界上隻有一個江凜。
不管長得多像,第二個人也不會是他。
哪怕當初機場再遇時,她對他幾乎算得上一見鐘情,她也並不覺得她隻是喜歡他那張臉。
非要說的話,大概就是他的臉,他的氣質,甚至是他當時一舉手一投足間的動作,一起構成了一個獨一無二的磁場,恰恰好吸引了她。
就像此刻就坐在她麵前的江冽,她以前沒太仔細注意過他的長相,但現在細看之後發現,他和江凜作為親兄弟,眉眼間其實是有一兩分相似的。
但她看江冽就毫無感覺。
“非要找的話,麻煩你看在我爺爺和你爺爺算是故交的份上,看在我現在是你哥哥女朋友的份上,也低調點。”
溫寧把話說完,也不打算多待,正想說她現在就回樓上去,目光忽然瞥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朝她這邊走過來。
她愣愣停住話音。
男人一身正裝,氣質凜然,店內寥寥數個客人都朝他看過去,他卻步履不停,徑直走到她座位旁邊。
他也沒看江冽一眼,隻低垂著眼眸,目光落向她臉上。
“賬單我付了,聊完了嗎?”他低聲問。
溫寧點點頭。
“跟我走?”江凜朝她伸出手。
江冽看著麵前小姑娘把小手交到男人手上,男人手指穿過她指縫,與她十指交扣。
他牽著她起身,兩人再沒回頭地向外走去。
江冽卻不由回了下頭。
他看著一高一矮兩個背影,隻覺莫名和諧,又莫名刺眼,也莫名讓他想起了一些兒時的畫麵。
其實溫寧當年去江家時,他也不過才六歲。
之所以還模糊地存留著部分記憶,可能是因為當時他在家裡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隻有她不買他的賬。
那時來家裡玩的所有小朋友都會被他的玩具吸引,也都不喜歡他那個冷冰冰話不多的大哥,隻有她什麼玩具也不要,像個小尾巴似的跟在他哥後麵。
也可能是因為,他也很喜歡那個來家裡做客的可愛妹妹。
他當時被鄭瑜,或者說家裡所有長輩縱容得天真又愚蠢,以為那個家裡所有東西都任他予取予求,自然也包括她送出去的那隻小瓷貓。
可那也是唯一一次,他沒能成功從他哥手裡將玩具搶走。
過了好幾年,他才明白縱容不一定是真的疼愛,明白人和人之間是有差距的。
他還在隻會在學校搗亂,考試常年在及格邊緣徘徊,他哥已經各式獎項都拿到手軟。
來家裡做客的小孩眼中也不隻再有玩具,他們的生活被學習和未來滲透,家長會當麵誇他可愛嘴甜,轉過身卻笑罵自家孩子“隻知道玩,怎麼不跟你江凜哥哥學一學”。
他們兄弟開始會被用更多標準來比較,成績還是次要,更重要的是,他哥和他不一樣,他基本已經確定是江家下一任繼承人。
他也是那時才知道繼承人是什麼概念,知道他能搶走他那些玩具,不是因為他爺爺也像他爸媽那樣,喜歡他勝過他哥,而是因為繼承人不需要那些會令人玩物喪誌的東西。
不知道是跟誰較勁,他那一年忽然也開始認真學習,期末拿著近滿分的卷子回去給鄭瑜看。
鄭瑜驚訝說:“你是不是作弊了啊,下次不許再這樣了啊。”
但他沒拿給江明成看,因為他知道,哪怕他真的考到滿分,在江明成眼裡,他也不可能比得上他哥。
確實也比不上。
他後來發現人和人之間的差距,並不是靠努力就能抹平的,哪怕他們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
他努力了一兩年,成績勉強能穩定在一個還算高的水平時,他哥已經在十六歲的年紀,就進入了全世界最好的幾所學校之一。
而且僅僅隻花了不到五年的時間,就學完了本碩所有課程。
頭兩年他哥都沒回過家,再回來是他十九歲那年。
少年已經完全褪去了青澀,初初有了幾分沉穩的男人模樣,性格比之前更為冷淡。
江冽忽然發現他開始有點怕他哥。
哪怕對方好像並不打算計較小時候他搶他玩具的那些事,甚至連跟著一起來家裡的沈明川也不再像前些年那樣對他橫眉冷目,會跟他開玩笑,偶爾甚至順便會給他帶點小東西。
又過了幾年,江冽才明白他們不是不跟他計較,而是他和他們已經完全不在一條水平線上。
他們沒有絲毫要跟他計較的必要。
那時候,他哥已經畢業回家,卻並沒有如江明成期盼,也沒如鄭瑜害怕地那樣直接進入江科。
他選擇了自己創業,創業地點甚至都沒在北城,而選在了是南城。
南城是溫寧的家鄉。
溫寧剛才平靜反問他的那番話其實也沒有全錯。
那年和她見麵,他確實一眼就喜歡她,當時也確實有那麼一瞬間在心裡想過,他哥再優秀又如何,當年那個心裡眼裡隻有他哥的小女孩,如今正和他坐在同一張桌上,很快可能要真成為他的未婚妻了。
而他哥作為繼承人,婚事上怕是要受江明成處處掣肘,不一定能選到喜歡的人。
可他還是再一次錯得離譜。
CM短短幾年內迅速發展,和CM一起迅速發展的還有CM投資的那些新企業,互聯網領域近幾年勢頭最好的那些公司背後幾乎都有他哥的身影。
再在外麵聽人提起他哥時,已經早不是江家的少爺,而是江總。
江明成不再能輕易製約他哥。
而他在大學畢業後,幾次不知又跟誰較勁的投資卻都不算成功。
江家幾位堂叔始終虎視眈眈,鄭瑜不再做夢江明成會改變心意,她對他哥的態度開始變得小心翼翼,就怕他不肯回來,有朝一日他們優渥的日子會不再存在。
而當年那個小女孩,心裡眼裡始終還是隻有他哥。
兩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江冽收回視線,一口喝完了杯子裡的咖啡。
可能是糖放少了,嘴裡全是苦味。
咖啡館外。
溫寧摁亮手機屏幕看了眼時間,又偏頭看向旁邊男人:“你來早了九分鐘。”
江凜牽著她繼續往前走:“我哪次接你沒早到。”
溫寧:“……”
吃醋就吃醋,說得這麼冠冕堂皇做什麼。
溫寧也沒拆穿他,由他牽著一路走進大廈裡麵。
再回到CM,這次再經受眾人目光注視的時候,她總算比剛才習慣了幾分。
隻是進入辦公室後,男人卻沒拉著她走到沙發邊,也沒有帶她去他的辦公桌邊,而是牽著她一路進入了他的休息室。
門關上。
男人修長的手落到門把下。
“哢噠”一聲。
休息室的門被反鎖。
溫寧心好像也跟著跳快了一拍。
“你鎖門做什麼?”
男人輕輕鬆鬆抱起她。
雙腿驟然懸空,溫寧忙摟住脖子,聽見他在她耳邊低聲開口。
“做剛才沒做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