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椒看清在哪裡後,忽然蹲下去,手捂住嘴。
路遙低頭看他。
少年臉上血色儘褪,額角滲出細密的汗水,眼瞳裡滿是厭惡之色,聲音嘶啞:“路遙,我想回去。”
路遙沒想到胡椒對這個地方的反應如此大,甚至出現嚴重的生理不適。
她彎腰扶住他,準備先回去調整一下。
這時走廊儘頭的電梯門打開,一家三口走出電梯。
胡椒偏頭看了一眼,剛才強忍住的作嘔感抑製不住,嘩啦吐了出來。
從電梯出來的男人西裝革履,戴著金絲邊眼鏡,頭發一絲不苟的梳到腦後,拉著一個穿同款小西裝的小孩。穿薑黃色連衣裙的女人提著手包走在後麵,正與身後一起出來的人談笑。
聽見這邊的聲音,所有人都停住腳步看了過來,隨後蹙起眉梢,眼中具是嫌惡。
胡椒的手緊緊抓著路遙,忍不住發抖,低頭又吐了起來。
路遙瞧著那邊的人還在看他們,苦笑著解釋:“他胃不舒服,不好意思。待會兒我們會打掃乾淨。”
一行人從兩人身後走過,路遙聽見女人嫌惡的聲音:“臟死了。”
胡椒閉上了眼睛,整個人緊緊靠在路遙身上,握住她的那隻手十分用力。
路遙穩住他,偏頭去看那一家人。他們停在305門號前,那小孩清秀的眉梢蹙成一團,似擔憂,又像是好奇,正努力歪著腦袋看過來,隨即被男人提著手臂推進門裡。
大門打開又關上,路遙恍惚看見恐懼絕望的神色從那小孩兒臉上一閃而過。
同他們說笑的那人是隔壁的,進了306號房門。
過了幾分鐘,胡椒緩了過來,扶著欄杆站直,臉色一片慘敗:“你的補習對我恐怕沒用。”
路遙輕拍他後背,“先回去。”
回到童年補習中心,胡椒立刻跑到洗手間,趴在馬桶上吐個不停。
路遙倒了溫水放在桌子上,等他出來。
最初遇見胡椒的時候,少年就是一把嘶啞的嗓音。
那時她沒多想,如今大抵猜到了原因。
胡椒將胃裡的東西吐完,又用冷水漱口澆臉,抬頭望著鏡子裡慘白狼狽的自己,陰翳厭惡的情緒一點一點從眼眸深處滲出。
“胡椒,好些沒有?”門外傳來路遙的聲音。
胡椒抹了把臉拉開門,掃了她一眼,輕點頭。
剛吐過,嗓子難受,說不出話。
路遙:“給你倒了水,還有潤喉糖。過來喝點水,再把糖吃了。等下我讓小姬再送點吃得過來,你想吃什麼?隨便點。我家有幾個不錯的大廚,什麼口味都能做出來。要是你喜歡吃海鮮,也可以做。不過你暫時最好不要吃生食,我家有個做甜品的小姐姐煮的海鮮麵世界一流,要嘗嘗嗎?”
胡椒盯著路遙,臉色很冷,聲音啞得像粗澀的砂紙剌過金屬表麵:“你在同情我?”
最新的資料已經從小銀球裡吐出來,路遙一邊整理,搖頭道:“小朋友見識少,這屬於對客人正常的社交關懷。”
胡椒坐到對麵,喝了水,又把糖塞進嘴裡,清涼的滋味泛著淡淡的甜,喉間的難受和作嘔感得到明顯緩解。
他重新拿起桌子上的糖紙展開,是個沒見過的包裝。
胡椒隨手把糖紙揣進口袋,視線時不時瞄一眼路遙,“最開始從電梯裡走出來的三個人就是我父母和小時候的我。”
路遙毫不意外:“看出來了。那小孩兒瞧著就很像你。”
胡椒手撐住額頭,閉上眼睛,意識深處的記憶被刺激到,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西裝革履的男人其實是個暴力狂,在外麵總是一副風度翩翩的模樣,回到家裡卻會不停毆打妻兒,美其名曰釋放壓力。偏偏他的超能力可以遮蓋傷口,不留一絲證據。女人懦弱又虛榮。對她來說,孩子隻是討好丈夫、爭搶風頭、維護麵子的道具。路遙,我不想回到過去,也不想改變自己。我根本逃不掉,就算從那個名為‘家’的深淵逃出來,我也過不好這一生了。他們就像兩條陰魂不散的影子,每時每刻都緊追著我。我擺脫不掉,我累了。昨晚,你沒有出門透氣就好了。”
少年的敘述透著疲憊和無力,深深的絕望像從地獄伸出的手,拖著他墜入更深的黑暗。
路遙一目十行,在資料上劃出重要節點才抬起頭,“你不需要改變什麼,因為並不是你的錯。你剛才有注意到那個小小的自己嗎?被父親半提拉著,側著一邊身體艱難走路。其他人都冷漠地從我們身後走過,隻有他投來關切的視線。”
胡椒臉色怔住。
路遙將筆蓋插進筆頭,朝胡椒伸出手:“我有個提議,這次補習由你親自去救他,帶他逃出來,怎麼樣?”
胡椒不解:“什麼意思?”
路遙:“嗯,因為這次的補習與之前不一樣,需要做一些調整。暫時沒辦法給你仔細解釋,下午正式補習時,你就知道了。”
路遙用商店街的手機給周素和姬非命發了消息,要一份海鮮麵,讓小姬送到童年補習中心。
隨後,她抱起桌子上的小黑龍擺件,走進研究室。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小姬送來一份新鮮熱乎的海鮮麵。
胡椒第一次見到姬非命,看到大叔一身高定西裝、精致油頭,連退三步,仿佛看到什麼臟東西一樣。
姬非命:“……”
路遙從研究室出來正好看到這一幕,瞧著小姬陷入自我懷疑的模樣,解釋道:“這位客人對西裝有點PTSD,你先去忙吧。”
姬非命:“……好。”
來補習童年的人果然都有點病。
胡椒見精英範的西裝大叔對店主畢恭畢敬,有點費解:“他是誰啊?”
路遙:“店裡的送貨員。”
胡椒:“……送貨員穿得那麼正式?”
路遙:“……嗯,一般來說確實不需要。這算是他的個人愛好,不用在意。”
胡椒坐下吃了一口海鮮麵,眼睛瞪大:“這個!!!好好吃啊!我可以直播嗎?”
路遙在他對麵坐下:“昨晚搞那麼大,還要直播?”
胡椒想了想,怏怏搖頭:“算了,馬上就要補習,確實沒什麼心思。隻是職業病犯了。”
路遙:“對了,治安局會不會來找你?”
胡椒一副無賴樣:“來就來,誰怕他們?”
小時候,他打治安局的電話,舉報那個男人的暴行,可每次都沒有結果。
最開始是根本沒人理,後來他堅持不懈地打電話。總算有兩個治安員到家裡了解情況,可也不過是問了兩句就走了。
最嚴重的那一次,他差點被打死,兩個治安員卻什麼都沒察覺。
昨晚那場直播的影響比路遙預計的還要大,上午不到十點,店裡的貨架已經空了三茬,門口還有許多人在排隊。
路遙叫小姬補貨,順便留在補習中心幫忙。
徐曉曉一個人上貨、接待客人忙不過來。
接近中午的時候,路遙接待了幾個想補習童年的客人,全都登記入檔,排了時間。
如此一來,補習中心急缺補習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