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抗爭之道(2 / 2)

“你以為打下去是我吃虧?你靈力消耗巨大,看你還有多少靈丹能補充!”

“我還有很多啊。”謝蘊昭笑眯眯,“實在不行,我就找台下的師兄師姐們支援,回頭連本帶利還大家。燕微,你有沒有靈丹借我?”

燕微是個實誠姑娘,立即嚴肅點頭:“好,我借你!”

其他人:……

姑娘,謝師妹一看就是開玩笑的。

“好了,我來決定,這場鬥法就算謝師妹贏。”

淡黃披風揚起,轉眼顏崇正已經如一片樹葉輕輕落在台上。當他足尖點上台麵的刹那,天地間湧動爭鬥不休的靈力忽地一滯;半空中的龍女也緩緩收回羽扇,以扇遮麵,隻露出一雙雲霧般的眼眸凝望世間。她眼波似含情,又似無情;欲語還休,正是分外動人心魄。

顏崇正嘀咕一聲:“我短暫的一見鐘情……老爹彆打!”

他身邊的白鶴高傲昂頭,卻也多看了一眼半空中的龍女。

一點淡淡的、卻難以違抗的氣息在鬥法台中流轉,令兩人都罷了手。柯十二收起魚叉,哼笑一聲,抱臂斜看謝蘊昭一眼,得到天真無辜令人蛋疼的微笑一枚。

[來自柯十二的【無語值】5]

“這場鬥法諸位都見到了。”顏崇正一拍手,明黃抹額下的雙目靈動清澈,笑容溫和活潑似山風,“師弟師妹們都是門中英才、未來龍鳳,想必都看出了門道。你們去做識玉人,一來要受規則製約,二來手下也要有章法。一看對方實力如何、擅長什麼,臨場反應如何,二看對方心性如何,是否足夠堅韌。至於第三……”

他瞧了眼謝蘊昭,笑道:“如果能做到,不僅僅展示自己的實力,還利用規則許可而絞儘腦汁打敗高階修士、不要臉地追求勝利,也是一種天賦。”

謝蘊昭裝傻看天。

其他人都被那句“不要臉”逗笑了,還有性格開朗的女修調侃道:“顏師兄這麼說,小心衛師弟邀你去鬥法台。”

顏崇正做了個鬼臉,小孩兒似的。不過轉眼,他又正色道:“麵對強者,要心誌堅定,不能輕易放棄抗爭;而麵對弱者,也決不能起輕蔑侮辱之心。”

他重點看著玉衡峰的古燁,將對方看得脊背一僵。

頭戴玉石抹額的青年微微一笑,道:“你還不服氣是不是?你隻覺謝師妹道法高妙,讓人心生敬佩,卻不想一想,若不是我先以規則約束柯師弟,謝師妹又如何取勝?”

古燁確實不服氣,他抬頭說:“可這是在門內。師長們都有教導,修仙界不乏爾虞我詐、恃強淩弱,根本不會隨時有人約束強者。大家各憑本事,弱肉強食才是自然界真理。”

“你的問題就問錯了。”顏崇正淡淡道,“你該問的是,天地之間,誰在製定規則?你說弱肉強食,那是沒有靈智的動物的守則,莫非你自比為茹毛飲血的野獸?”

他看向謝蘊昭:“謝師妹,你來說,修士所遵循的究竟是什麼規則?”

謝蘊昭說:“是‘道’。”

“何為道?”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修士之道,便是天地之道;天地之道,便是眾生之道。”她回答道,“而眾生之道,一曰忘情,二曰有情,但歸根結底,是要讓世間萬事萬物都繁榮共生。”

顏崇正有些驚訝,緊接著追問:“然後呢?”

“既然要繁榮共生,首先便要考慮一個問題:世間衣食有限,而生命可以無限;如何以有限的衣食養活無限的生命?於是,便有弱肉強食的規則,防止生命無限繁衍。這是第一重規則。”

“第二個問題是,哪怕衣食足夠豐裕,但生命有強弱,強者想要從弱者處獲取更多東西,弱者則害怕被劫掠,這種人人相互為敵的狀況下,眾生如何繁榮共存?”

顏崇正笑問:“如何?”

“不知道啊。”謝蘊昭一攤手,無辜道,“這麼難的問題我哪兒知道?我又不是治理國家的皇帝,也不是執掌一方的大修士。我隻是猜測,大概就是方才顏師兄說的那樣吧?製約強者,而允許弱者使用更多的手段、更多地思考對策。隻要人人都守規則,那在規則的層麵上就沒有了強弱,因而人人都能獲得喘息、發展的機會。”

顏崇正瞧她半晌,忽地長歎一聲:“掌門師叔說你天資過人,心性更佳,我原以為他不過玩笑,誰想竟半分不假。”

“你們都聽好,”他麵色一肅,對其他人說道,“常有人以為修士修仙求道是為自己逍遙,因而外麵有人說什麼修了道法就可以隨心所欲——那全是屁話!”

他突然一句罵,將真傳們嚇了一跳,紛紛像小白兔睜大眼,屏息看著他。

“修仙是為求得大道,而恃強淩弱是什麼大道?那不過是放縱一己之私!真正的大道是眼中見天地、心中懷眾生。今日你們能欺負低階修士,轉日就有更厲害的修士欺負你。而再如何厲害的修士,在天地麵前也終究是一抔黃土!飛仙飛仙,誰曾真的聽聞長生久視、羽化飛仙?不能證道,就終究是蠅營狗苟的凡人罷了!”

這是師長訓話了。人人都低了頭,齊聲應是。

“那些沒有資質、悟性不夠的弟子不論,你們這些真傳弟子,都將道理記住了、想明白了,他日莫要墮了我北鬥修士顏麵。”

顏崇正厲色說完,再一拍手,不給其他人驚訝和消化的時間,忽又換上懶懶笑容,道:“就這樣。彆發呆了,開始第二場。姑爺,輪到你了,上來領揍。”

玉衡峰的紈絝子弟不敢再發呆,縮縮脖子,老老實實走上台。看過一場鬥法,又聽了一番講道,他心中模糊已經有所領悟,隻是暫時還不清晰。

但是有一件事很清晰——他要挨揍了。

古燁悲悲戚戚地看了一眼自家師姐

他師姐默默扭頭,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心中念了兩句“師弟保重”。

這一側,何燕微則用明亮異常、帶點狂熱的目光盯著謝蘊昭,鄭重道:“謝師妹,金玉會我們必有一戰。”

謝蘊昭知道好友癡心劍道和鬥法,就點點頭,認真應道:“好,我必然全力以赴。”

旁人調侃:“像學年大比一般全力以赴?”

“也不是不可以。”天樞小師妹笑眯眯。

搖光小師妹則臉色一青,沒好氣瞪了她一眼,唇邊卻也勾出一點笑意。

“謝師妹有禮,我是天璿峰的莊夢蝶……”

“我是天璣峰的舒道直……”

“我是天權峰的康采薇……”

顏崇正看那邊小孩們熱熱鬨鬨,笑了笑,再度退到台下。他背過身,掏出傳訊玉符,鬼鬼祟祟地發了一條傳音:[衛師弟,你能不能把阿昭讓給我?我們公平競爭!]

對方秒回。

一條消息跳出來:[衛枕流下帖邀你鬥法,是否接受?]

“這小孩兒?!我還怕你了?!”

顏崇正瞪了半天眼,氣勢洶洶伸出一根指頭,堅定無畏地……

點了[否]。

白鶴用羽翅尖尖戳了一下他的腦袋,眼裡寫滿“恨鐵不成鋼”。

顏崇正振振有詞:“我這是避免無謂的爭鬥,這才是道法自然、清靜無為,說明我修養高、心性好……”

白鶴“唧”了一聲,一翅膀將他扇在了地上。

顏崇正抱頭跳起來,怒道:“你憑什麼又打我?!”

白鶴斜眼:真不是老子的種!

“氣死我了,今天我要反抗強權……老爹彆打彆打!我錯了錯了錯了!”

金玉會前對識玉人的毆打暴揍……培訓,一直持續到了日落西山的時候。

手握一堆新的傳訊音符訊號,揮彆了新認識的小夥伴,謝蘊昭就睜著眼睛仔仔細細把周圍看過了一遍。

夕陽如燒,天空一片融金帶紫;落英山穀被摧殘得花葉零落,等著雜役弟子前來收拾。藏在林中的鳥雀終於敢探出頭;初夏的蟲鳴聲歡歡喜喜地響了起來。

……沒有。

她有點失望,剛一轉身,就被某個突然出現的人影嚇得往後一蹦,差點拎出太阿劍對敵。

“師妹可是在尋我?”

青年原本含著笑,看見她的麵容時卻微微色變。他走近一步,抬手捧住她的臉,盯著她唇角的傷口,問:“誰打的?”

他神色忽然變得極冷,卻又壓著這股冷氣,放柔了聲氣才問她。

“這個?鬥法的時候小碰小傷很正常啦。”謝蘊昭不在意地一笑,順勢親了他一口,“不疼不疼,師兄彆擔心。”

他皺眉不語,臉上明明白白寫著“這怎麼行”。謝蘊昭就張開手,裝可憐:“好累哦,要抱抱。”

衛枕流的神色有了細微的變化,變得有點不自然。他輕咳一聲,耳朵尖染上一層薄紅,溫聲道:“回去再說。”

謝蘊昭憋著笑。她發現了,她師兄再是光風霽月、風度翩翩,心裡那股世家子的矜持就沒徹底消失過。再喜歡她,也還是會覺得在外麵摟摟抱抱不好意思,不過……

她朝前倒進他懷裡,把臉埋在他心口。他身上有一點淡淡的草木香,總是讓她感到格外安寧。

“好累,要抱。”

他身體稍稍一僵,便抬手將她環在懷裡,還輕輕拍了拍她的脊背。溫暖可靠的溫度裡,謝蘊昭滿意地、懶洋洋地打了個嗬欠,得意地想:不過,他也隻是不主動而已,卻從不會拒絕。

他還說她:“和小孩子似的脾氣。抬起臉來,我給你上藥。”

“這麼點傷……”

金色的、醉酒一樣的夕暉落在他纖長的眼睫上。這麼近的距離,讓眼神變得模糊,而讓唇齒間的溫度變得更加真切。

謝蘊昭環住他的脖頸。

嗯……她收回“他從不主動”這句話。

“師兄,你這幾天在做什麼?除了修煉。”

“戒律堂那邊有些事。”

“你是戒律堂的人?”

“掛一個客卿的名頭而已。要說是誰的人,我自然是師妹的人。”

她捂臉笑。這種情侶間的傻話,她以前聽彆人說起來覺得很肉麻,到自己身上卻隻想傻笑。戀愛使人變傻,這一定是一個真理。

“……不想禦劍回去。”

“我帶師妹回去就是。”

“要坐超級奢華的飛行器,可以讓我癱在上麵的那種!”

“沒有那樣的飛行器。不過,我可以禦劍將師妹抱回去。”

“那有點丟臉……哎哎哎你放手!你變了!你再也不是那個矜持端正的世家子弟了!”

衛枕流微微一笑,慢條斯理道:“矜持?端正?世家子弟?師妹對我想來有些誤解。”

她狐疑:“你剛才明明耳朵紅了。”

他歎了一聲:“師妹在懷,我如何能坐懷不亂?師妹莫不是把我當我柳下惠了?”

謝蘊昭愣了半天,自己臉紅了。

“老司機!”

“嗯?”

“沒什麼……走啦走啦走啦!”

依舊是落日,落在一些人眼中卻是殘陽如血。

“稟告院使。”

懸崖邊的女子回過頭。夕陽的光輝塗抹在她冷漠的麵容上,也塗抹在她隻有眼白的右眼中。

戒律堂執雨院,北鬥仙宗負責調查弟子死傷重罪的一院。

這個右眼純白的女人,自然就是執雨院使。

“衛枕流是怎麼說的?”她問。

絳衣使低著頭,平淡的麵容同樣毫無表情。

“衛長老說,雖然極其細微,但在新發現的殘肢碎片中確實檢查到了魔氣的蹤跡。”

執雨淡淡道:“這就對上了。傷口和三年前的重案受害人一樣,應當是同一人所為。”

她看向懸崖下方。那裡有幾個絳衣使正從海浪中一點點拖出來什麼東西。

泡得腫脹的肢體、慘白的骨骼、被啃噬得七零八落的邊緣。

“受害者的身份確定是那四個人?”執雨問,“還有新的嗎?”

“啟稟院使,碎屍案的五名受害人身份查證無疑,分彆是啟明學堂的……都是原本要參加金玉會的弟子。”

屬下報出幾個名字,又說:“另外一人原本是執風院的絳衣使,半月前因恃強淩弱、縱親欺人,被天權真傳柯多魚告到執風院使處,將之逐出院外。”

“柯多魚?柯十二啊。”執雨考慮片刻,“這五人半月前欺負誰了?”

“佘小川。也是此次金玉會的參賽人,原本是瓊花門妖修,兩年前隨門派合並而遷來辰極島。”

“查一查和佘小川交好的人。”執雨沉吟片刻,“溯流光那裡的監視還要增強。再加派人手。”

“是。”

絳衣使領命而去。

執雨注視著西邊的陽光一點點消失。她的唇角嘲諷般地翹了翹,目光落在海邊拚湊不出人形的殘肢上。

“恃強淩弱的人……終究會被更強者反噬。”她自言自語,“那麼,誰又來反噬那個殺死這些弟子的人?”

她唇邊的笑容擴大了。仿佛一頭嗅到獵物氣息、興奮不已的獵犬。

凜然端正的名門大派,暗中的蠅營狗苟卻從來不少。而將這些陰影抹去、平息,好讓那些真和內門秉承榮耀、昂首而行,正是戒律堂的職責。

也是她執雨從小受到的教導。

光明理想的規則,最終仍要借由沾滿血腥和黑暗的雙手來執行。

執雨注視著海麵;隨著日光消逝,那些海水越來越黑暗,仿佛無儘的深淵。

她注視著深淵,深淵也注視著她。

“無論如何,規則必須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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