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白鶴(1 / 2)

天璣峰在辰極島正西方,恰巧與搖光相對。

如果在辰極島評選一座“最不受歡迎峰屬”,那麼第一名非天璣峰莫屬。

這不是因為他們太霸道,或者有彆的什麼卑劣品質,而單純是因為……

錚錚錚——

鐺鐺鐺——

咚咚咚——

琮琮琮——

……因為,他們實在太吵了。

謝蘊昭坐在她的雪橇形飛行器上,和阿拉斯減抱成一團,互相給對方捂耳朵。

一人一狗,表情都皺成一團。

四麵八方都是樂器之聲,每一種單獨聽來都十分美妙,然而若混雜在一處……

那就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美妙”了。

天璣峰是一座以玄修為主的峰屬,修士們大多將道基寄托於一門技法。近五百年來,由於峰主是樂修,天璣峰上的樂修也就越來越多。

樂修多了,樂器也就多了。而樂修既然以音樂為道基,平時修煉當然就要多撫撫琴、彈彈琵琶、敲敲鑼、吹吹嗩呐。

曾經有人抗議,說你們天璣峰的各自關在洞府裡“哐啷哐啷”不就好了,為什麼一定要在外麵演奏?

天璣峰的修士紛紛表示:修道追求天人合一,當然要讓天地都聽見我的聲音!

人家就問:那你們自己不會被其他人乾擾嗎?

天璣峰的修士們便矜持而暗藏得意地一笑,優雅地指了指玉衡峰的修士,表示:我們專門請玉衡峰煉器師開發了一款耳塞,帶上之後隻聽得見自己樂器的聲音,聽不見彆人的吵鬨。

完美。

天才。

恰到好處。

其他峰屬的修士無可奈何,暗中抱怨玉衡峰的修士,說他們多管閒事,這下沒有借口讓天璣峰的關洞府裡折騰了。

玉衡峰的煉器師們覺得自己很無辜:我們也不想的,可是誰讓他們給的錢太多了?天曉得那群樂修為什麼一個個都那麼有錢。

後來,與天璣峰相鄰的天璿、天權二峰,實在受不了魔音穿耳的折磨,又去找玉衡峰的定製了一座“不言屏障”,專門把天璣峰圍了個嚴嚴實實。

“不言屏障”沒有彆的作用,就一個:能防止天璣峰的音樂聲泄露出來。

天璣峰的修士其實還挺委屈:你們搞什麼屏障,不就讓天地也聽不見我們的音樂聲了嗎?

其他兩峰嗬嗬一笑:音樂穿堂過,天地心中坐。這是最高境界,你們好好努力哦。

天璣峰的一聽,覺得還挺有道理,總算安分了。

從此,辰極島才又得回了安寧。而其他峰屬的修士,輕易也不願踏入天璣峰;實在要去,也會先去玉衡買好耳塞。

但謝蘊昭事先沒打聽清楚情況。

所以她現在和阿拉斯減坐在飛行器上,一人一狗麵目猙獰。

最後她忍不可忍,直接拆了一件很久不用的下品靈器,撕下上麵防水用的九色緞,給自己和阿拉斯減一人做了副耳塞,才勉強讓世界安靜一些。

“丹霞府的鶴小郎,丹霞府的鶴小郎……這匿名還挺可愛的。”

謝蘊昭操縱著飛行器,按照玉簡中給出的地圖,飛向天璣峰的山腰。

天璣峰景色秀麗,雖然多有瀑布垂落,但每一條都十足細巧,在翠色中溫柔地蜿蜒出一道銀練,靜靜地妝點綿延花木、亭台樓閣。

山腰橫伸出一道平台,恰好承接住這樣一道瀑布;上午的陽光灑在娟秀的水流上,化為淺淺的彩虹。

懸崖邊,有人撫琴。

錚——

白衣出塵、冠帶當風;雲氣淡淡,有白鶴舞動……

並一翅膀扇在了撫琴人的後腦勺上。

撫琴人的臉當即砸在古琴麵上,砸出沉悶的聲響。

白鶴收回翅膀,威風凜凜立於一側,不屑地“嘰”了一聲。

“……老爹你打得也太狠了,我是在討你歡心哎……”

“嘰嘰嘰嘰!”

“什麼?我彈得太爛?那不廢話,我也是第一天彈,隨便裝個樣子……唔呃!”

白衣人的臉再度砸在了琴麵上。

謝蘊昭:……

阿拉斯減:……歐嗚。

白鶴淡然收翅,眼神瞥向天空。它動作頓了頓,伸出翅尖指了指謝蘊昭:“嘰。”

“啊?有客人?一定是我的受托人來救我於水火之中……”白衣人捂著臉坐直了身體,臉上明明白白七根紅印。

眼神對上的一刻,他愣了愣,撓頭:“咦,怎麼是阿昭?”

“顏師兄,多日不見。‘鶴小郎’原來就是你啊。”

懸崖上的撫琴人和白鶴,就是負責主持金玉會的顏崇正和他的白鶴老爹。他今天沒披那件淡黃披風,抹額仍勒在額頭上,襯得他眼眸如山泉清澈。

謝蘊昭落在懸崖平台上,手中抱著阿拉斯減這隻小肥狗。她鄭重地看向那一人多高的巨大白鶴,恭恭敬敬說:“鶴前輩好。”

白鶴動了動細長的脖頸,挺滿意:“嘰。”

謝蘊昭又握著阿拉斯減的爪子,給白鶴做了個招手的動作,說:“阿拉斯減,跟鶴前輩問好。”

阿拉斯減傻乎乎的,也不害怕,響亮地“歐嗚”一聲。

白鶴用探究的目光瞅了一會兒阿拉斯減,才淡定地點點頭,並伸出羽翅尖尖,輕輕碰了碰阿拉斯減的小肉爪子。

很有一種紆尊降貴的感覺。

顏崇正沒心沒肺地哈哈笑:“老爹你很喜歡阿昭的靈獸嘛!我就知道,這幾天老爹你一定是倍感寂寞缺少靈獸陪伴才拿我撒氣……”

白鶴拿羽翅尖尖懟了一下他的頭,將他戳得晃了晃,但是並不用力,隻透露出滿滿的嫌棄氣息。

謝蘊昭放下阿拉斯減,掏出玉簡,公事公辦道:“不管怎麼樣,這個任務都是我接下的。顏師兄具體有什麼要求,就跟我詳細說說吧。”

顏崇正連連點頭,笑眯眯道:“那就請阿昭先去府中坐坐吧。”

丹霞府實則是一座三層高的小樓,以鵝黃、柔白二色為主,依偎在瀑布旁,整體風格簡單卻秀美。三樓上垂下茂盛的藤蔓,小小的紅色葉片擠在一起,開著星星點點的淡黃花朵。

白鶴不想進屋,就在外麵散步;阿拉斯減在空地上追著自己的尾巴玩,一不小心就趴在了地上。白鶴用翅膀輕輕戳一下這團黑白毛球,把它扶起來。

過一會兒,阿拉斯減又跑去撲蝴蝶,白鶴就亦步亦趨地跟著。

謝蘊昭坐在一樓大廳中,看著那陽光下的一幕,說:“鶴前輩很會帶孩子。”

顏崇正往茶杯中注入熱水,聞言笑道:“是啊,我就是老爹帶大的。”

茶壺擱在木桌中,模糊地折射出他衣袖上的鶴紋。

“帶大?”謝蘊昭不禁問。

“嗯,我出生後被遺棄在江邊,是老爹叼著我的繈褓布,把我帶回了北鬥仙宗。”顏崇正笑眯眯的,眼神依舊清澈,沒有絲毫陰影,“據說最開始,老爹不肯讓其他同門碰我,非要自己照顧一個嬰兒。它會用喙叼著瓶子給我喂羊奶,睡覺的時候會把羽翅蓋在我身上給我取暖……所以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就是跟著老爹一起生活的。”

謝蘊昭有些意外,問:“難道……鶴前輩是天樞的修士?”

顏崇正搖頭:“老爹以前是師父的坐騎,後來受了傷,就在門內清修。”

“顏師兄的師父是……”

“你不知道?我和你那親親師兄是同一個師父。隻不過我是記名弟子,他是親傳——可了不得。不過我比他早那麼幾十年入門,他還是得乖乖叫我師兄。”顏崇正說得促狹,輕快的語調像陽光般開朗。

“後山那位?”

“對,後山那位。”

謝蘊昭若有所思:“難怪是顏師兄主持金玉會,而其他師兄師姐也十分信服的模樣。”

“彆,”他連連擺手,額頭中心的白玉也跟著他腦袋一起來回晃,“我就是湊個熱鬨。一次還行,多了可麻煩。”他才不說,他是故意想招惹一下衛師弟,才趕著和阿昭搭檔呢。

“況且他們哪兒是信服我,是害怕我捉弄他們才對。”顏崇正很痛快地說,還很得意洋洋,“我入門百年,沒被我捉弄過的真傳屈指可數。”

他還很引以為豪的樣子。

謝蘊昭不禁問:“既然顏師兄是天樞真傳,為什麼洞府卻在天璣峰?”

“這個啊,”顏崇正眨眨眼,有些神秘地一笑,“因為老爹喜歡。反正我師父是個大人物,還是全島最大的大人物,我要來天璣峰開府,誰也不敢說什麼不是?”

謝蘊昭被他的表情逗笑了:“是,完全正確。”

門外,阿拉斯減不小心在灌木叢裡招惹了一隻刺蝟,被紮了鼻子,“歐嗚”不停;白鶴用翅膀給它扇風,“嘰嘰”的像是在無奈歎氣。

“顏師兄,”謝蘊昭看著白鶴,心思換到了她的任務上,“鶴前輩神完氣足、身體安康,似乎並非是任務所描述的……身體有恙。”

“老爹是沒病。”顏崇正乾脆地回答,“但他最近心情不好……老揍我。你也看見了,我好心好意給他彈琴,他還是揍我。”

他露出心有餘悸的神情。

謝蘊昭抽抽嘴角:“顏師兄……你那不是彈琴。”

“啊?”

“是拆房子。”

剛才“錚錚錚”地差點把她聽得一頭栽下飛行器。

顏崇正訕訕地摸摸鼻子:“哈哈,是嗎……”

他輕咳一聲,說:“總之,多謝阿昭,看起來老爹很喜歡你的靈獸……它叫什麼?”

“阿拉斯減,就是鼓勵它多多運動、減去贅肉的意思。”

“好名字。”顏崇正肅然起敬,又說,“不過阿昭你接這任務做什麼?你不是法修?三年期限已滿,你完全可以接一些師門外的任務,一來可以增廣見聞,二來也能多見識些修仙界其他同道的風采。”

“是有這個打算。但我得先把師長布置的抄寫任務做完。”謝蘊昭指的是那一千卷《丹藥基礎》,真是想想都頭皮發麻。她歎了口氣,又笑道:“而且我還得再多攢攢靈石。”

顏崇正瞪大眼,很驚奇:“你會缺靈石?衛師弟那麼小氣麼?他身家可豐厚了,比我都厚。你要是說一句缺靈石,他肯定恨不得把全部身家都予你。”

謝蘊昭鄭重道:“坐吃山空是不行的,還是要想辦法多多掙靈石才行。”

“好吧,反正你們開心就行。”顏崇正笑笑,目光轉向門外的兩隻獸,“阿昭,今後如果你方便,能不能多帶阿拉斯減過來坐坐?每次我都還按五百靈石給你。這些日子第一次見老爹這麼開心。”

“輕輕鬆鬆賺靈石,我當然沒意見。”謝蘊昭說,“不過,鶴前輩究竟是因為什麼事而心情不暢?”

顏崇正皺著眉頭,努力想了想,最後無奈搖頭:“我真不知道。問老爹,老爹也不肯說。不信你問問他,老爹……老爹?!”

他豁然站了起來。

因為門外的白鶴忽然振翅飛起,而且背上還載著一團黑白毛球。

“阿拉斯減?!”

謝蘊昭也驚了。

兩人匆匆跑出去,卻見白鶴頭也不回地往山上飛去,而它背上的毛團也被山風吹得皮毛颯颯抖動。

“老爹!老爹!”

“阿拉斯減!”

兩個被甩下的人類麵麵相覷,而後齊齊拍出劍光,衝天而去。

但他們快,白鶴的速度竟然更快。

謝蘊昭被山風吹得微微眯眼;氣流在她眼中化為無數可以預見的軌跡。

她看見白鶴每一次看似緩慢的振翅,都會掀起龐大的氣流;那些氣流讓他飛快上升,也為追在他身後的兩人平添了不少阻力。

……顏師兄說鶴前輩曾經是後山那位的坐騎,真是此言不虛。

而她家的傻狗用四隻爪子緊緊扒住白鶴,竟然也穩穩當當,一點沒有掉下來的跡象。謝蘊昭盯著他倆,心中升起一個荒謬的念頭:難道……阿拉斯減並不是一般的凡犬?

真正的凡犬不可能這麼穩穩當當啊?

不是多想的時候。

顏崇正一直在“老爹老爹”地叫,但白鶴不知道想去做什麼,真是一點不理他。

很快,他們就接近了天璣峰山頂。周圍那些亂七八糟的音樂交響在風聲中遠去,由寒冷和流雲帶來的清幽意蘊鋪陳開來。

白鶴再一次振翅,竟然又加速幾分。隻見他衝上雲端後,倏然調換方向、往山頂某處飛去,隱沒在了崖壁投下的影子背後。

兩人緊追不舍,跟著越過山崖。

天璣峰的山頂展現在他們麵前。

如同被削掉了山尖部分一般,眼前展開的是一片開闊的平地。近處有一座玲瓏的亭子,不遠處散布著精巧的樓閣和小院;大片的野花沿著地麵鋪開,如同一匹層層疊疊、精細複雜的地毯。

白鶴的身影掠過其中一座樓閣,往更裡邊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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