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2 / 2)

“等洛園花會。”郭衍再深吸口氣,狠狠抹去了麵上的驚恐和悲傷,重新變成一個沉穩的修士,“洛園花會時間已定,到時平京不可能再阻撓修士入京。他們現在急著想把東西找回來,才整體戒嚴。等七月到來,我們就有了支援。花會慣例會有玄德上人觀禮,就算是上古大陣,也不能輕易將眾多歸真境和玄德境一起誅殺。”

“原來如此,看來隻能等洛園花會了。”

謝蘊昭沉思著:“既然我在京中,修為無損,這段時間總不好什麼都不做。真人既然看了一些蝴蝶玉簡的內容,可有什麼線索?”

郭衍遲疑了片刻。

“真人,”謝蘊昭無奈加重語氣,“我也是靠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堂堂修士,豈能因畏懼危險就裹足不前?即便真人不說,我也打算去查一查世家,尤其是為首的王家……和謝家。”

郭衍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自嘲道:“我道心是真的碎了。好吧,蝴蝶玉簡開頭就說,五十年前開始,世家就陸續控製了部分白蓮會的勢力,令他們四處搜集有靈根的凡人,並設法帶回。”

“有靈根的凡人?”謝蘊昭腦海中瞬間閃過東海鎮的一幕幕場景,“我聽聞,現在官學也在各地測試有靈根者,說要專門教導和培養他們……”

“這件事,在平京已經不是新聞。我懷疑……”

郭衍的聲音停住了。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種奇怪的表情,像難以置信,也像迷茫,還有一些驚駭。

謝蘊昭看著他,輕聲說:“我師父說,最近幾年裡,修仙的世家子越發多了。真人,是不是……”

雖然沒有說完,郭衍卻完全聽懂了。他搖頭,又搖頭,喃喃道:“我不知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有靈根才能感應靈氣,沒有靈根就不行。靈根又不是丹田識海,根本不在人的體內,而是存在於靈魂之中。不可能有人奪取彆人的靈根,這是違反天道的,這是違反自然的——違反自然,怎麼還可能修仙?即便可以,他們的道心又立在何處?可不要道心,那豈不是魔族……魔族?”

兩人愣愣地對視片刻。忽地,郭衍打了個寒顫。

“不可能!”郭衍乾澀地說,“魔族被封印在西方十萬大山中,天塹還在,不可能有魔族……”

他再一次愣住,好半晌,忽然冒出一句:“其實三十年前,是有一次魔族降臨的危機,據說馮師兄就是因為那一次……”

他突然閉嘴。

三十年前?謝蘊昭一算:那不正好是師父受傷,丹田破碎、修為被廢的時間點?

“真人……”

“我不會說的!我立過誓,絕不提起當年之事。”郭衍搖頭。

不管謝蘊昭怎麼問,他都是搖頭。

謝蘊昭有些鬱悶:她漸漸發現,師父也好,師兄也好,其他長輩也好,多多少少都有秘密瞞著她。但就像燕芳菲說的,誰沒有秘密?關鍵隻看彆人的秘密對你是否重要,又有何影響。

“我就知道隻能靠自己。”她嘀咕一句。

郭衍知道的情況基本都告訴了她。謝蘊昭打聽完畢,又默默消化了一會兒信息,最後有了決策。

她拍開靈獸袋,將憋壞了的阿拉斯減和達達放出來,交給郭衍:“他們無拘無束慣了,在靈獸袋裡憋不住,還請真人代我照顧一段時日。”

“噶?”

“歐嗚?”

一鴨一狗還沒來得及高興自由,就被她說懵了。兩隻都歪著頭,眼巴巴地看著她,還試圖來抱腿。

謝蘊昭揉了揉兩隻毛茸茸的頭。

“蝴蝶玉簡記載的是白蓮會和世家之事,又涉及凡人靈根……聽說平京蒼梧書院正在招收有靈根之人,我去看看。”

郭衍皺眉:“你是想……”

帶著偽裝的年輕人抬頭一笑,笑容淳樸憨厚,目光裡又有一點狡猾。

“我當然是要去參加蒼梧書院的招生哩。書院管吃又管住,聽說隻交書本費,還能變成厲害的修士,今後能賺大錢,我不想錯過哩。”

“可,”郭衍不由疑惑,“你的天靈根實在太顯眼……”

年輕人在乾坤袋中一陣亂翻,最後拿出一個豆綠色的瓷瓶:“‘扮豬吃老虎丹’……燕師叔起的名字真是有趣哩。就是你了!”

第二日,蒼梧書院側門。

人們早早排起了長隊。

左邊的一列衣著精細,滿臉寫著“有錢”;右邊的一列裝扮樸素,滿臉寫著“普通”。

這都是來蒼梧書院測試靈根、參加招生的人。

書院有人早早擺了兩張桌椅,放了筆墨紙硯。桌角還擺了一瓷碗的清水,水麵飄著一朵小小的、閉在一起的睡蓮。

如果有靈根,睡蓮就會開放,並根據靈根的情況呈現出不同的顏色。

絕大多數人都沒有靈根。

隊伍移動得不慢。有人失望想嚷嚷,卻見旁邊有兵差值守,隻能憋著氣走了。

“……沒有靈根,下一個。”

一道高瘦的身影走到桌前,手搭上了睡蓮邊。

清風徐來,蓮花微顫,緩緩開放。

見狀,有些懶洋洋的登記者也精神一振,興致勃勃地抬頭看了一眼來人。

年輕人麵黃、牙白、麵容普通,但笑容卻很淳樸和善,不覺得討厭。登記者暗中品評一番,又看睡蓮:紅綠金藍四種顏色的花瓣疊在一起。

“火木金水四靈根,純淨度約有七成。”登記者笑了,“很不錯啊。你叫什麼?哦……許雲留,交州固章郡河口縣溝頭村人。”

他看了看路引,將信息寫在登記簿上。

後頭排隊的人都投來羨慕的目光。

四靈根很不錯?年輕人麵上露出一絲意外,但立即興高采烈起來:“太好哩!謝謝郎君哩!郎君,讀蒼梧書院是不是不要錢哩?”

哦,外地人。登記者了然,又笑笑:“不收錢,隻有些書本費,一年約二十兩銀。”

“好哩!”年輕人笑眯眯,“那什麼時候入學哩?”

旁邊有人上前兩步,也笑道:“許小郎,且隨我來。今日便是入學之日,平時住宿,每六日一休沐,可自由安排。”

年輕人呆住:“今日?可是我還沒和家人說一聲,行李也都還在……”

“一應通知,書院都會負責,許小郎留下地址即可。”

人笑得很客氣,卻很乾脆地把年輕人拉走了。

謝蘊昭被人拉著踏進書院門,舉頭便是梧桐綠蔭。她回頭再看門外陽光燦燦,竟恍惚了一下。

“郎君,你們這麼著急,是不是人販子哩?”

引路人差點腳下一滑摔倒,汗顏道:“許小郎想多了……書院今年第一次招收有靈根者,算上許小郎也才三十人。見才心喜,勿怪勿怪。”

謝蘊昭無可無不可,跟著他走了。

蒼梧書院是平京裡久負盛名的書院,人才雲集,也沒有太多地方挪給來修仙的學子。幸好書院邊上是一處世家彆院,麵積不大,但翠色滿園、清幽雅致,上頭就乾脆把這裡劃給他們,充作新學子的宿舍和課堂。

謝蘊昭被帶到一處小院。院子真的很小,隻有一間房。

“這就是許小郎今後的住處。”

“我一人住?”

“正是。”

謝蘊昭對他們刮目相看:“好闊綽哩!”

對方隱有自豪,笑道:“蒼梧書院向來最為學子考慮。”

接著,他又細細交待了一番“蒼梧生活手冊”,讓謝蘊昭先熟悉今天生活,再說三日後正式開學,要有什麼準備。直到有人叫他,他才邁步離開,臨走前卻還叮囑謝蘊昭有需要一定要說,不需要委屈自己。

謝蘊昭站在院子裡看那幾人結伴遠去。

“討厭不起來的人。”

她用手扇扇風,眼睛往四周一瞟,盯緊了一麵圍牆。

對麵有人。她現在不敢外放神識,但基礎的五感還在,能夠辨認出對麵有人的呼吸聲。

應該也是有靈根被招收進來的學子?

不如趁此機會打聽一圈情況。

謝蘊昭沒找著門,也懶得找,原地揉了揉手腕、腳踝,附身衝出,三兩下就攀上了牆,轉眼人已坐在牆頭。

啪——

棋子落下的聲音。

院中有一棵高大的梨樹。

梨花已經謝儘,油綠葉片綴滿枝頭。樹蔭下有一張棋盤,有一人坐在棋盤前,閒閒落下一子。

謝蘊昭心中一跳。

她坐在牆頭,雙手不覺扣緊瓦片,凝神看去——

自娛自樂的弈棋者身穿不新不舊的霧灰色大袖長袍,端正地坐在棋盤前。

一根白玉簪綰起他的長發,玉簪質地普通,除此之外彆無裝飾。

一根白綢布帶蒙住他的眼睛,垂落的兩端混在披散的黑發中。

微風拂過,將蒙眼的綢帶和長發都吹得起伏不定。他抬起頭,準確無誤地“看”向謝蘊昭的方向。

雖然被蒙住了眼睛,但也能看出,那張臉十分平凡。

他身周的氣息也十分平凡,呼吸重而亂,根本連武技也沒有。

一個容貌平平的凡人而已。

不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的謝九郎。

謝九郎也不是盲人。

謝蘊昭試探著揮揮手,沒說話。對方隻“盯”著這邊,微微側了側頭,沒有任何反應。

“誰?”他的聲音也有些沙啞,算不上好聽。

謝蘊昭鬆了口氣。

明知對方看不見,她還是掛上滿臉笑容,招呼說:“你好啊鄰居,我是今天新來的人,長日漫漫太無聊,不然我們來聊聊天哩?”

對方不為所動,冷冷問:“你是誰?”

“我叫許雲留哩。”

謝蘊昭跳下圍牆,拍拍手,很自來熟地走過去,往人家對麵一坐,笑道:“你叫什麼哩?”

盲眼的弈棋者沒有說話,又落一子。

啪。

“郎君你看不見怎麼下棋哩?”

啪。

“你也是有靈根來修仙的,對不對哩?”

對方微微抬頭,麵無表情:“你很煩。”

“話不能這麼說,我主要是無聊,想找人聊天哩。要麼郎君你來和我聊天,要麼你指點一下,介紹彆人跟我聊天,我就不煩你了哩。”

謝蘊昭笑眯眯。開玩笑,抓到個活人,不套出幾句話怎麼行?

“你一個人下棋不覺得寂寞嘛,人生都寂寞如雪了乾嘛還下棋哩,生命在於運動所以先從聊天開始……”

青年麵朝她,一動不動。

“所以哩……”

“王離。”

“……嗯?”

“我的名字。”青年平靜地說,“我說完了,你能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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