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抬手,做出一個討要的手勢;黑色的衣袍上有金羽白鶴振翅欲飛。
那副冷漠篤定的姿態,看著未免讓人討厭。
謝蘊昭瞥一眼天空。
空中的滿月已被大火“啃噬”小半。二者重新分離之
時,就是蝴蝶玉簡重現世間的時刻。
也是沈佛心脫困之時。
她必須將時間拖過去。
儘管她知道自己不是謝九的對手。
甚至於,她也知道自己最好等待師門前來。
但沈佛心說,蝴蝶玉簡的封印隻能在滿月與大火相合時破開。而今夜過後,下一次滿月與大火相合,要等到五年之後。
謝九畢竟是謝九,給他五年的時間,他很可能破開沈佛心設下的困局。
如果想找到蝴蝶玉簡,就隻能在今夜冒險。
冒險……
冒險又算什麼?
能比追尋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仇人更艱難?
能比努力平衡內心仇恨的煎熬和對生活的樂觀更艱難?
打不過也要打。
殺不了也要殺。
她努力讓自己理智了這麼久,就任由怒火主導一次又能如何?!
五火七禽扇出現在她左手中;羽扇掀動,眨眼放出熊熊火龍。
她說:“該讓開的是你。”
火龍洶湧,轉眼咆哮奔至謝九麵前。橙紅的光芒映亮了他麵無表情的臉,他卻看也不看一眼,隻輕輕一拂袖——
謝蘊昭默不作聲,早有準備。
五火七禽扇再展,鴻鵠幻象振翅飛出——鴻鵠金羽,能讓所使用的法術威力翻倍。
謝蘊昭是和光圓滿,靈力深厚遠勝同輩。她的傾力一擊威力翻倍,幾乎相當於無我境中階的全力一擊!
“天生日月,其行昭昭——”
輝日映夜,劍氣無雙。
比以往哪一次都更加熾熱、更加堅定、也更加明亮的劍光,爆裂開來,直朝謝九斬去!
劍光所到之處,草木飛灰、青瓦破碎;院牆倒塌,一路坊市都被斬出一條一往無前的劍痕!
外頭觀戰的眾人發出一陣驚呼,玄甲結出的保護陣法也裂開碎痕。
但是……
首當其衝的謝九,隻是伸出右手食指,對著劍尖輕輕一點。
水波般的淡金光芒輕輕蕩漾,淩厲劍光頃刻化為無有。
隻是在這一瞬間,日月劍法第二式也已展開光華。
“日月盈天地,萬物生光輝——”
太陽般灼熱的光芒變得柔和起來,但那光卻更加廣闊,如潤物無聲的春雨,悄然便占滿天地。
刺啦——
青年衣角撕裂幾分。
一絲血痕出現在他
眼角。
謝九眼睫一動,抬手抹去血珠。
他邁步朝前,一步步走近謝蘊昭。
“靈蘊,讓開。”他輕聲說,“如果你不想後悔,就讓開。”
謝蘊昭一點點後退,直到脊背貼在樹乾上。
她捏緊符紙,麵上淡淡:“我有什麼可後悔的?原來你也會說些動搖敵人心誌的話?”
他樂意多花時間說話,她自然也樂意拖著。
謝九的目光變得更加奇異。那一絲自嘲更明顯,卻又帶著更深沉的情緒。
他張口想說什麼,卻又閉口不言。那雙冷然無波如深潭的眼睛,就在不遠的距離裡,靜靜凝視著她。
沉默之中,天空中的大火星已經劃過滿月的中心,開始緩緩遠離那輪完滿的月亮。
此時,榕樹背後的屋脊上有玄甲悄然匍匐前行。他們拿著封印的符紙,正要伺機將蝴蝶玉簡重新封印回去。
謝蘊昭眼神一動,剛要動作,謝九卻已經抬手劈來,逼得她執劍招架。
趁此機會,兩名玄甲悍然撲下,直欲將封印符紙貼上樹乾中隱約露出的蝴蝶玉簡!
然而……
“嗚嚕嚕……嗷嗚!”
“嘎嘎嘎——嘔!”
一道紅色的鋒芒重重劈在玄甲身上,另有一團銀色的不明粘稠液體裹住另一名玄甲。
鴨子和狗從角落躥出、跳起,凶狠地搶走符紙撕個粉碎。
毛色柔潤的大狗更是威風凜凜地又嚎叫一聲,吐出又一道紅色鋒刃,朝著外麵的人砍去。
——那是什麼?!
“當然是……我們賊人的一份子了!”
一名須發花白的老者站在屋脊上,抓起那兩名玄甲,大喝一聲,用力扔出牆外。
“我雖不能動用靈力,收拾幾個玄甲卻還不在話下!”
外頭有人認出了老者:“郭衍?!”
“沉香閣原來的東家?”
“他果然和賊人是一夥的!”
郭衍抓著劍,用力插在屋脊上,戳碎幾隻青瓦。
“你們這些蠢貨!”他高聲斥道,“沈家人何在?你們可知道,沈佛心被謝九等人囚禁在平京大陣,距今已有半年時間!”
……!
突然之間,下京區陷入了極度的安靜。
沈靜思顧不得許多,一把掀開帷幕,厲聲道:“果真?!”
“接著!”
郭
衍抬手丟出一方印信。沈靜思身邊的妖仆接過,奉於主家察看。
沈靜思翻來覆去匆匆一番確認,麵頰肌肉便用力跳動幾下:“是佛心的私印。謝彰——”
“靜思,勿要被人言語蠱惑。佛心修為高明,我等如何能悄無聲息將他囚禁?反而是這賊人……郭衍,你乃北鬥修士,而北鬥是天下第一修仙門派。”
謝彰也掀開一角帷幕,鎮定自若,甚至帶了一縷淡淡微笑:“若說你們害了佛心,又反過來陷害我等,想挑起平京內亂……才是順理成章。”
他走下牛車,木屐敲出清脆響聲。大敵當前而悠然無懼,一派風流名士風範。
沈靜思皺眉不言。
謝彰背負雙手,望著郭衍:“院中可也是北鬥修士?你們三番兩次在平京作亂,盜竊我謝家至寶,欺淩王家幼子,現在又要挑起世家紛爭,究竟是何居心?”
郭衍瞠目:“你血口……明明隻要玉簡出世,沈佛心就能脫困!”
謝彰卻已神色一凜,對著院中嗬斥:“九郎,你還等什麼?當務之急是速速開啟大陣,奪回玉簡,將賊子拿下,以慰冤死之人在天之靈!”
旁邊的王六老爺已是淚流滿麵,雙目充滿仇恨。
其餘世家眾人則目光閃爍。當務之急……唔,確實,沈佛心的事可以容後再議。
反正不管謝九領頭還是沈佛心領頭,對他們來說差彆都不大。
個人的命運不如家族的命運重要。而現在,裡頭的蝴蝶玉簡關係到各家名聲,還是能保全就保全的好。
沈靜思感覺到了眾人微妙的傾向。他瞥一眼王六老爺,再看看霽月光風的謝彰,心中仍有疑慮,卻是重新坐回車中。
隻對妖仆耳語:“去知會父親一聲。”
……
院中。
一麵銀鏡光芒閃爍,將淡金光芒反射回去。
謝九看了看手上深可見骨的血痕,淡淡說:“不錯。”
謝蘊昭手中的寶鏡是她師父之前給她的上品法寶,是老頭子年輕時收集的好東西,也是他為數不多沒有變賣的寶貝之一。
銀鏡能將敵人的攻擊反彈回去,連歸真境的修士的攻擊也不例外。
然而,謝蘊昭隻用了三次,卻不過給謝九造成了三道不輕不重的傷勢。而鏡子本身
已經出現裂痕。
大陣的靈光若隱若現;無數靈脈與謝九相連。
他是平京大陣的執掌者。謝九本就是神遊圓滿的修為,而在平京大陣中,他能發揮出歸真修士的實力。
但是,他始終隻守不攻。連僅有的幾次出手,也像隨意為之,目的隻在將她逼退。
哪怕院外傳來他父親的命令,他也置若罔聞。
“靈蘊,退開。”
“靈蘊靈蘊……我不叫靈蘊!”謝蘊昭收起鏡子,冷笑,“我過去叫謝長樂,現在叫謝蘊昭。”
“你他媽是連受害者的名字都叫不對是嗎!!”
火焰與劍光襲來,再次讓謝九停下腳步。
他站在不遠處,安靜地看著她。毫無瑕疵的麵容也像毫無生氣的木偶傀儡,始終隻會那麼無波無瀾地看著她。
“你是靈蘊。”他說。
月光漸漸充足起來。
大火已經移動到了滿月邊緣。
一個嘶啞的聲音傳來:“九少爺,家主有令,請九少爺即刻開啟大陣,誅殺賊人!”
謝九也抬眼看了一眼月亮。
他搖了搖頭,而後展開雙臂。
一道黑白太極虛影從他懷中浮出。
太極流轉,陰陽相生。流動的黑白二色至純至簡,卻又似隱藏了無窮奧秘。
天地間透潤的空氣——忽然變成了深海。
無窮壓力陡然壓下,令謝蘊昭一聲悶哼,喉頭血氣上湧。
不獨是她,屋脊上的郭衍、阿拉斯減和達達也都頃刻被壓得跪倒在地,連喘氣都艱難。
太極圖案緩緩相衍,帶著謝九飛上半空。
長風吹拂,他衣帶當風,星月光輝下的麵容清冷無塵,垂首時好似漠視人間的仙君。
他抬起手,從太極中心抽出一柄長劍。
長劍光華奇異,一眼看去似是雪白,再看便像漆黑,如果再看又像什麼都沒有。
——那是九郎的徒妄劍……!
——他竟連徒妄劍都用出來了?!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整個平京——都被點亮了。
無窮的星光在這一瞬間紛紛落入凡塵。天上群星與地麵大陣相連,繪製成為一個立體而複雜至極的圖案。
“這是……”謝彰微有驚色,喃喃自語,“九郎竟將平京大陣全部開啟?難道是為了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