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阿劍起,金蓮光落。
金紅交接,一道巨大的劍影在夜空中成型。
劍尖對準了謝九。
謝蘊昭的聲音也變得飄渺起來。
“你說得對,神遊境殺不死你。”
空中的龍女緩緩睜眼。
天犬頭頂的女修緩緩睜眼。
“但是……神遊境能看得更高、更遠。”
劍影凝實,劍光大亮。
夜空中似有日月同輝,晃得人睜不開眼。
一瞬間,連謝九都不禁側了側臉。
——嗷嗚……
天狗長嘯,從口中吐出無數暗紅利刃;彙集了天下至凶至煞之意的利刃刺向謝九,也組成了一座難以逾越的兵刃高山。
也就在這一刹那,空中巨大的劍影竟忽地調轉方向,拋棄了謝九,而猛然往另一邊衝去。
長劍衝向的地方……赫然是沈佛心所在的方位!
謝蘊昭乘劍而起,也如利劍刺向他!
刹那。
低眉斂目、吟誦佛經的佛修抬起了頭。
他麵上的疤痕被重重光亮照得發紅,也就顯得愈發猙獰。
但那雙清亮澄澈的鳳眼,卻仍舊平靜。也像深不可測的深淵,也有平靜到了極點的堅硬。
他停下撚動佛珠的手。
而抬起了右掌。
那是一隻白淨瑩潤、修長好看的手。
是撚動佛珠的手。
卻忽然之間,也成了至高至大、讓人窒息的五指高山。
如果山前有海,謝蘊昭就是在海風中飄搖的獨木舟,還在一頭往堅硬的崖壁上撞去。
她眼前有絕壁,耳畔有風聲,背後還傳出兵刃高山倒塌的聲音,和徒妄劍逆風而來的破空聲。
前有佛修一掌,後有謝九一劍。
這一幕幾乎是絕境。
幾乎。
因為謝蘊昭的眼裡,有笑意亮起。
——轟!!!
掌風擊出層層浪濤。
劍刃劃出道道虛光。
然而浪濤也好,虛光也好……全都落了空。
因為在交手的前一刻,女修已然轉換方向,驀然出現在謝九背後。
天犬奔來,正好讓她落在頭頂。
一串晶瑩剔透的佛珠掛在她指尖,水波般晃蕩。
佛修看來。
謝九也看來。
兩道沉靜的目光……忽然生出波瀾。
星圖中的龍女露出一點微笑,以五火七禽扇半掩住了笑麵。幾點七彩變幻的火光在扇麵跳動,好似有一捧火焰剛剛熄滅,而又尚未全滅。
五火七禽扇之中的人間火——謝蘊昭剛才從係統中得到的火焰。
人間火:人間有五火,愛恨貪嗔癡、喜怒哀樂苦。
它能讓人迷失在人間無儘苦海中,令敵人的一次攻擊失去所有威力。
謝蘊昭剛才虛晃一槍,真正的目的是為了搶奪沈佛心手中的佛珠。
三人對視。
四周靈火還在晃動,但他們之間的氛圍卻忽地變得沉默。
剛才也有類似的沉默,但那時的沉默是謝蘊昭的震驚、憤怒、恨意和一腔孤勇。
現在的沉默……
則是她唇邊一縷笑,和另外兩人目光裡的沉沉之意。
“你們看,我說了,神遊境的我殺不死你們中的任何一個,卻足以看清另一層真相。”
“你看見了什麼?”謝九問。
沈佛心淡淡接話:“或者說,你以為你看見了什麼?”
“願力。”
一語既出。
沉默又起。
那兩人微微皺眉。
天上也有觀戰的修士微微皺眉。
謝蘊昭拎起透明的佛珠,一共九九八十一顆。
“這根本不是佛珠,而是天一珠。是你們用來收集願力的法器。”
天一珠產自深海。北鬥仙宗所在的辰極島,就是天一珠的一大產地。
它最大的作用……是用來收集和承載願力。
謝蘊昭閉上眼。
眼睛能看見的世界消失了。
靈覺能感知的世界卻層層展開。
宏偉的平京城在她感知中鋪開。其中靈光流轉的是護衛平京的大陣,而絲絲縷縷、煙霧般的氣息則是願力。
是她進階神遊之前都無法感知的願力。
現在她隻要閉上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檢測到受托人獲取【天一珠】
檢測到【天一珠】已與十五萬八千九百二十一人綁定聯係
願力收集中]
[檢測到受托人已激活【願力珠】
檢測到受托人的【願力珠】已與【步步生蓮】融合
願力自動積蓄中]
……絲絲縷縷的願力湧了過來。
謝蘊昭卻拿起太阿劍,將劍刃對準這八十一顆天一珠。
“不準動。不然我就毀了它。”
她眼神冷肅,唇邊卻帶笑。這個表情與更高空處的劍修竟然有幾分像。
謝蘊昭在天犬頭頂坐下。暖呼呼的毛皮簇擁著她,觸感十分不錯。
“你們兩人的布局,一是為了權力,二是為了除去謝彰他們在仙門裡埋下的白蓮會棋子。但除此之外還有第三重原因。”
“你們想要願力。”
“碰巧我查到了關於願力的資料……所謂‘願力’,就是人心的力量,是相信的力量。仙門修士從天地自然中獲取靈氣、在紅塵中鍛煉心誌,而佛修則是要在獲取靈氣之外,還要從紅塵中得到願力。”
“願力越多,力量越強。我本來還奇怪,沈佛心為大陣提供了足足半年的力量,為何還若無其事……結果,你們是用願力作了燃料。”
謝蘊昭望著平京。坊市整整齊齊,依次排出;街道寬闊筆直,容納了無數小小的人。
“如果這一次再讓你們得到什麼‘民心所向’、‘眾望所歸’……你們是不是就天下無敵了?”
謝蘊昭笑了一聲,挺平和地。
“做夢。”
她捏緊天一珠,打開乾坤袋,掏出了一樣東西。
竟然是個碩大的喇叭。
這本來是她用來給師父的靈田放音樂的玩具。
還曾在同門鬥法中發揮過令人啼笑皆非的作用。
現在……
“沒有了八方風雨歌,我也還有我和師父的小喇叭麼。”她舉起喇叭,清清喉嚨,“平京的居民聽好了——”
“你們家裡如果供奉了道君像,就趕快毀掉,因為那東西在吸收你們的信念甚至生命力。”
“謝九郎和沈佛心,其實也和白蓮會勾結。他們自己內鬥排除異己,大家不要被利用了。”
“我們堅決倡導無神論,反對一切邪/教和洗腦。為了您和家人的安全,銷毀道君像,再說一次,銷毀道君像。”
謝九和沈佛心同時挑了挑眉。
黑衣青年說:“你以為你隨口一說,就有人信你嗎?”
謝蘊昭說:“為何不信?”
佛修平靜:“你沒有證據。”
謝蘊昭挺胸:“我就是證人。”
“你不是。沒有人相信你。”
謝蘊昭沉默下來。她仍舉著喇叭,卻知道他們說的是事實。
她沒有蝴蝶玉簡,沒有名單,也沒有謀劃了半年的精心密謀,更沒有□□無縫的連環設計。、
隻有臨時上陣,隻有不撞南牆不回頭,撞死了都不會回頭。
要阻止人心彙聚到他們身上,還能有什麼辦法?她去哪兒找個人證出來?
“謝師妹不行的話……我怎麼樣?”
一個懶洋洋的、一聽就沒什麼精神的聲音,從夜風中飄來。
天犬抽了抽鼻子,沒動頭,隻斜過去一雙眼睛。
——小川!
高空有人驚呼,並有人匆匆禦劍而下,一把拉開了誤入戰場的羊角辮小姑娘。
說話的並非這小姑娘。
而是小姑娘亦步亦趨跟著的人。
那是個外貌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修士。他一襲白衣,衣擺上有水墨山河;一根捆書的麻繩綁著他的長發,繩尾和發枯的發尾一並垂下。
他耷拉著眼皮。
簡直像個沒睡醒卻到處亂跑的書呆子。
“……荀師兄?”謝蘊昭一怔,站了起來,“你來做什麼?”
雖然這麼問,她卻隱隱有了預感。
果然,荀師兄笑了一下。不知為什麼,他胸前有點血跡,臉色也很蒼白。
“不是說了嗎,我來當證人啊。”
他踏著棱錐模樣的白沙劍,看向戰場中的另外兩人。
“我可以作證,謝九也是白蓮會的幕後黑手之一……他的手裡,也沾染了冤死之人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