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十萬大山的月亮不是真正的月亮,而是上古遺留的法寶。當法寶力量徹底耗儘的那一天,就是最後的光明消失、十萬大山墮入真正的極夜之時。
沒有生命能徹底拋棄光明,哪怕是魔族。當極夜降臨之時,就是所有魔族毀滅之日。
難怪人們議論說這裡的月光越來越黯淡,難怪魔君兄弟二人著急發動戰爭,也難怪魔君要困守神墓,為“月亮”輸入力量,好讓它繼續亮下去。
她看了一會兒。
“夜無心!”她說。
王座旁埋頭看書的青年立即跳了起來,“啪”一下合上書,響亮又高興地回道:“在!原來是阿昭來了,唉,你應當早點叫我,我都沒注意。”
魔君:……
衛枕流:……
魔君冷冷地看了弟弟一眼:“腦子不好使的蠢貨。”
“怎麼能這麼說?”千江寒不服氣道,“你看,我在和阿昭說話,但哥哥你一叫我,我還是立馬能聽見,你還見過更聰明的弟弟嗎?”
“這說不好,因為我隻有一個蠢貨弟弟。”魔君傲慢道,“你,來給他們解釋。”
“唉,脾氣這麼大的哥哥,也隻有我慣著了。”
夜無心——千江寒,聳了聳肩,收起了已經翻看過無數遍的話本,又笑眯眯對謝蘊昭他們揮揮手。
“事情嘛,其實很簡單。”他一臉輕鬆,“正如你們所見,月亮要墜毀了,十萬大山住不下去了,所以我和哥哥很早之前就決定,要想辦法解決這件事。”
“百年前開始,哥哥就開始用自己的力量維係光源,同時,我們也在研究如何突破天塹的方法,並為之做出了不少嘗試。包括滲入白蓮會、聯合妖族,還有枕流的誕生……都在我們的計劃之中。”
“不過人類的修士還是挺厲害的,雖然比當年的道君差了很多,卻好歹勝過我哥哥分出去的一縷神念。原本我們想借枕流的軀殼誕生,也失敗了。”
魔君訓斥道:“什麼勝過,什麼失敗。若非枕流是龍君轉世,你也不至於無法參戰,反而搞得我元氣大傷。不過……我也傷
了北鬥那兩個人,算是回本了。”
那兩個人——指的自然是當年阻抗魔君降世的掌門和馮真人。
“前世的事情關我什麼事?”千江寒嘟噥道,“我不是一想起來這些亂七八糟的,就全部告訴哥哥你了嗎?”
“隻會添麻煩的腦子不好的蠢貨。”魔君繼續訓斥。
千江寒無可奈何地撓撓頭,接受了這頓訓。
謝蘊昭敏銳地抓住了他們話語的隱藏含義。
她問:“你們早就知道道君的事?”
千江寒立即笑眯眯看來,好聲好氣道:“這是當然了。我六百年前就修煉到了神遊境,比另外兩屍都要早得多。”
“你卻沒有受到影響……”謝蘊昭沉吟道,“對了,道君心魔突破龍象寺桎梏,也不過是最近幾十年的事,又有天塹橫在人魔之間,他的確管不了你。”
“他管得了我也沒有用。畢竟,我腦子不好使啊。”千江寒理所當然道,“我早就同哥哥說好,會和他一起為十萬大山的存亡付出一生。我說過,我沒辦法同時做兩件事。光是這事就耗費了我全部精神,還管什麼前世今生?唉,管不過來,最多能喜歡阿昭,其他再多我實在想不過來。”
衛枕流再三隱忍,終於還是怒道:“閉嘴。”
魔君有點幸災樂禍:“你看,我兒子都讓你閉嘴,覺得你是個蠢貨。”
“誰是你兒子?”
“不重要,我還喜歡你兒媳呢。說到這個,哥哥你要支持誰?”
“你們打一架,誰贏了我支持誰。”
“滾,兩個蠢貨。”
謝蘊昭:……
這是什麼,另類版合家歡嗎?
她歎了口氣,拉了拉師兄的衣袖。後者頓了頓,反手牢牢抓住她的手,昂起下巴看了對麵蓮台一眼。
千江寒卻隻顧對謝蘊昭笑。
魔君注意到這一幕,憐憫道:“沒用的,這個蠢貨是不可能同時看到你媳婦兒和你的。”
衛枕流:……
這見鬼的十萬大山果然一點存在的價值都沒有,應該活埋。
謝蘊昭看著千江寒燦爛沒有陰霾的笑容,卻不禁皺了皺眉。尤其……當他是站在一堆屍骨中間,若無其事地說著自己的話、做著自己的事時。
“你們殺了這些人,是為了更多的力量。為了更多
的力量,是為了點亮天上那東西,好維持十萬大山的光明。”她緩緩道,“那你們想要我們做什麼?難道說,要我們自個兒割了脖子,跳下去當一具乖巧的白骨?”
千江寒笑容不改:“若是這樣有用,我自然是毫不介意的……雖然會為了失去阿昭而傷心痛苦就是。”
魔君的神情則變得冷酷起來:“哦,你在為他們不平?有何可不平?他們生來就有力量,平日裡靠著作威作福享了不少風光,卻從未為十萬大山付出過什麼。”
“千江寒跟我說了你們在外頭的事,他說你會憐憫弱不禁風的平民乃至卑微的奴隸。這很好,我很欣賞你,因為他們也一樣是我的臣民。既然這樣,小姑娘,你更應該比誰都明白,這些人平日依靠力量和身份踐踏我的其他臣民,到了我需要用他們時,他們就該對更強大也更尊貴的本君獻出生命,為了遠比他們更重要也更有價值的全體魔族存亡而貢獻出自己的力量。”
“我是他們的君王,我要他們死,他們就必須死。”
——歐嗚……嗷嗚嗷嗚……
巨大的天犬俯身,喉嚨裡發出充滿敵意的咕嚕嚕聲。
謝蘊昭搖了搖頭。
“我既不喜歡他們,也不喜歡你。不喜歡,就懶得和你們多扯。”她說,“你們想讓我做什麼,又可以提供什麼樣的條件,說吧。”
那兄弟二人對視一眼。
魔君攤開手。從他的掌中赫然升起了五色琉璃燈,而在他膝頭,也浮出了咫尺天涯傘的影子。
謝蘊昭手中的太阿劍立即長鳴。
燈和傘也在震動,卻被魔君的力量壓製了。
“現在還不能給你,因為本君要靠這兩樣東西續命。”魔君說得很平靜,“我聽千江寒說了,這些都是鬥燈的組成部件。傳說完整的鬥燈能實現一個了不起的心願,我要做的交易……就與此有關。”
“是什麼?”
“我要讓天下的魔氣徹底消失,讓世間再無魔氣,也無魔修、魔族。”
“……什麼?”
謝蘊昭二人都齊齊一怔。
魔氣消失?
魔氣之於魔修,就如靈力之於修士,是立身的根本。
而魔族的君王說為了種族的存續,卻是要讓天下魔氣和魔族都消失?他失心
瘋要把所有同族都殺了給他自己陪葬?
等等。
隱隱地,謝蘊昭心中靈光一現,似乎抓住了什麼。魔君說要讓魔族和魔氣消失,卻不一定是要人們死……說起來,她也曾思考過,其實魔族在身體結構和力量架構方麵,與人類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彆……
她看向師兄,有些不確定道:“師兄,十萬年前……世上似乎沒有魔族吧?”
銀發紅眸的青年麵沉如水。他略一頷首,沉聲道:“龍君的記憶中沒有,隻有惡念。”
但惡念是無形之物,雖然能侵蝕心智,本身卻不是什麼有自主意識的生命。被惡念侵蝕也有“墮魔”一說,會性情大變甚至神智全失,卻沒聽說過誰生下來就是魔族,也沒有墮魔之人能形成一個種族的。
“看來你們已經明白了。”魔君唇邊有了一縷微笑,“本來就沒有‘魔族’這種東西,隻有數萬年前被心魔侵蝕的一群倒黴人。”
千江寒托著下巴,接道:“十萬年前佛國傾塌,墜落地麵,化為一片惡念叢生之地,就是如今的十萬大山。而當年有一群人,正好就生活在對應的地界。許多人被墜落的佛國壓死了,不少修士掙紮著活了下來,然而又被惡念侵蝕了神智。”
“那時候道君忙著與龍君交戰,又要抵抗自己叢生的欲念,沒來得及管這事。這也是他的一重業障,所以我才會投生至此。”他伸了個懶腰,換了個坐姿,又被看不慣他的哥哥敲了一下腦袋。
“那群倒黴的修士也曾嘗試離開十萬大山,但他們被惡念侵蝕、戾氣橫生,不斷與其他地方的修士發生激烈衝突。最終,他們就被統一稱為‘那群魔族’。十萬年間的所謂‘仙魔大戰’,就是這麼一回事。最近一次就是五千年前,他們又被趕回了十萬大山,還給封印起來,嗯……再然後就有了我們。”
千江寒深深地、發自內心地感歎:“說到底,就是太倒黴了啊!”
魔君冷冷道:“還不都是你的錯。”
“怎麼了?道君和我有什麼關係。”千江寒為自己叫屈,“那不是我,我不是他,彆亂叫啊。”
魔君笑了笑。這是一個純然無奈的、帶著疼愛之意的笑,是一個兄長對弟弟的笑。
“
就是這麼一回事。我們這群人世世代代傳承,也算經曆了十萬年的折磨,可說出來無非也就是這麼短短幾句話。”魔君平靜地對謝蘊昭說,“隻要你答應用鬥燈許願,消除這段十萬年前的業障,你們的世界也就自然不再擔心被魔族侵略,而我和弟弟……”
“我們會用最後的生命,作為啟動鬥燈的力量。這是我們能為全族所做的最後一件事。”
銀發的陛下平靜地坐在他的王座上,腳邊坐著懶洋洋笑著的弟弟,四周是沉默不言的森森白骨。
千江寒補充了一句:“道君的心魔本體被我哥鎮壓在五色琉璃燈中,一會兒啟動鬥燈,他自然會灰飛煙滅,這樣一來,十萬年前的恩怨也算徹底了結。”
他嬉笑道:“所以阿昭,你莫要生我氣了。我喜愛你是真心,但我實在太懶,一輩子隻能做一件事。我要跟哥哥一起用命換全族存續,你也彆生氣我們殺了這些人了。君王都要死,臣子焉能不死?”
“我……真是有些搞不懂你們了。”
在這很有點肅穆的氣氛中,謝蘊昭卻忽然失笑。她感慨道:“我忽然既無法討厭你們,也無法喜歡你們,甚至也許很多年後當我再回想這一幕,說不準還會懷念你們。”
“因為我們確實是比太多平庸之人更值得懷念。”千江寒燦爛一笑。
衛枕流忽然開口:“仙魔大戰已經開始,魔騎屠戮之慘狀也曆曆在目。如果魔氣消失,你們認為那些變回普通人類的魔族會好過?”
這個問題讓那兄弟二人同時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他們又同時笑了笑。
這對長得不太像的兄弟,露出了幾乎一模一樣的、淡淡的微笑。
“那又有什麼辦法?天地尚且不能久長,況乎人力?”
“我們什麼都付出了,總算能讓他們活下去。至於其他的……全靠他們自己。”
衛枕流搖了搖頭。
“如果魔氣真的消失,我會儘力勸說師長,讓魔族的平民平靜生活,也不會暴露他們曾經的身份。”他說,“至於魔修,我就不管了。”
謝蘊昭說:“我還沒答應呢。”
衛枕流微微一笑。他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有幾分促狹、有幾分默契,說:“但我知道阿昭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