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黑著臉回來。
媽媽問:“誰啊?”
周念看了一眼大哥,大哥板著臉,說:“沒誰。”
然後乾脆聽見有人在院子外麵喊:“周念,周念,周念。”
是沈嶠青的聲音,周念不可思議地看過去。
外麵太黑了,隻能看見模糊不清的人影。
周念現在對沈嶠青的感情太複雜了,他自己也說不清,他從不知道原來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感情能夠這樣複雜,一兩個詞根本難以描述清楚。
沈嶠青來乾什麼呢?
周念想。
爸爸媽媽肯定不會讓他進門的。
然後沈嶠青就被媽媽放進來了——這是更不可思議的一件事。周念完全不理解。
沈嶠青沒走進來,他就站在門口,站在台階下,惶惶地說:“我就站在這裡,我腳上都是泥,會弄臟的,我站在這裡說就好了。謝謝叔叔阿姨。”
媽媽說:“看在你寫的那篇文章的份上,這是最後一次。”
沈嶠青仰著頭,感激地說:“謝謝,謝謝。”
玄關處沒有開燈。
僅有從落地窗那邊輻射過來的朦朧微光籠罩在他身上,灰蒙蒙的,他看著周念,剛要開口。
周念近似冷酷地說:“不要跟我說‘對不起’或是‘謝謝’,我隻是說了些實話,我做的事,我會自己承擔後果。”
又問:“你寫了什麼文章?我媽媽在說什麼?”
沈嶠青說:“我在網上用自己的賬號發了一篇文章,說我們沒有戀愛關係,僅僅是我發現你是omega,我單方麵喜歡你。所以,在你發熱期時,臨時來不及買藥,我才擅自偷了我母親的藥給你用,你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牽連了。也隻有那一次。”
周念手抓住門,沉默半晌:“嗯。”
周念輕聲說:“……我其實也沒有很相信你媽媽。我就是說了我所知道的真相而已,上證人席前不是得先發誓嗎?我又不能撒謊。並不能保證他確實知道吧?反正這事本來就說不清。”
他多多少少有點感覺,但他並不後悔自己說了實話,即使現在回過頭來,隱約明白自己好像踩進了陷阱了。
但假如再來一次,他還是會說出來。
沈嶠青站在他麵前,仍像是仰望神明一樣在看他,卻又滿臉慚疚,恨不得自己去死。
周念覺得自己仍然是憐憫他的,甚至又升起了一股優越感。卻與以前不一樣了,不管他的事在彆人看來有多傻,但他不後悔,他看清了自己人生的方向,他不再以omega為自卑。
他已做了個決絕的了斷。
他也絕不會、永遠不會因為被牽扯進這件事而讓自己走進黑暗之中。
他不再是那個躲在滿是灰塵的陰暗的化學教室裡等著沈嶠青來救他的小少爺了。
記周念低下頭,俯視著沈嶠青,忽地說:
“生孩子真的是一件可怕的事,你說是不是?僅僅是一個有一半相同基因的個體,並不按彼此的意誌而行為,無法預知對方會做什麼,也不知道對方心裡在想什麼,卻要為他所做的事情而負責。”
“我覺得太可怕了。”
沈嶠青仿佛已然預感到周念接下去要說什麼,他瞳孔縮小,嘴唇顫抖,卻也說不出阻止的話。
他像是一隻落水狗,知道自己犯了錯,該被拋棄,十年來的本能又讓他的身體停留在這裡。
“其實我現在有時會想,要是在遇見你的那時候,我沒有那麼充滿優越感就好了。”
“我該把你交給兒童福利局,而不是喂養你。我總當自己是救世主,但其實說不定沒有我你也不會死。”周念說。
“沈嶠青,我要是從一開始就沒遇見過你,是不是對你我都好。”
沈嶠青像是連呼吸都沒了,變成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嘗試著微微笑起來,每個字說出來都像是刀割:
“我總是說我要當你的狗,我想給你幫上忙,想要做一隻能完成你任何吩咐的狗,結果我連當一隻不給你添麻煩的狗都當不好。”
“其實在你親我之前,我就想,我一輩子當藏在你影子裡的人就行了,你一個月,一年,看我一眼,或者不看我也沒關係,我會守著你的。”
“周念,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幸福,希望你活在一個光明溫暖的世界,希望你的人生一帆風順,乾乾淨淨。”
“是我太自私了。”
“你以前不是說很煩我老是‘你彆不要我’嗎?”
他自嘲地笑了兩聲:“周念,我比誰都希望你能乾淨潔白,不要沾上一個泥點。”
“但其實我就是那片爛泥,是我把你弄臟了。”
周念此時,覺得他的心臟像是木頭做的,在燃燒,卻感覺不到一絲疼痛,據說深度燒傷時,因為連神經都燒毀了,人反而不會有痛感。
他現在奇異地懷有像是在進行人生最後一次告彆的善意,好聲好氣地問:“你現在還算是我的狗嗎?”
沈嶠青毫無猶豫地說:“是。”
周念想了想,說:“那我最後一次命令你吧——走遠點,離我的生活越遠越好,好好活著,自己走到光明裡。”
“然後,這輩子不要再來找我了。”
沈嶠青點頭,仰望著他,正如曾經千千萬萬遍那樣,對他微微一笑,溫柔順從地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