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時節殿裡卻還燃著炭,厚重的錦緞帷幕層層疊疊,讓殿中顯得光線有些昏暗.朱紅的鏤花長窗關得嚴嚴實實,湯藥的氣味混著炭盆便實在有些憋悶.來來往往的宮女內侍俱都屏氣斂息,神色恭順,偌大的殿中那一道清豔雍容的聲音便格外令人心頭一亮:”病去如抽絲,太醫都是這麼說的,再穩妥也沒有了.外祖母沒精神越發要掙紮著出去走走,在屋裡悶久了,沒病也病了.”
敢這麼褒貶太醫,諷刺他們怕擔責任碌碌無為的也隻有璃篁了.太後病倒,她便十日裡總有五日在宮中伺候著,不管是湯藥還是陪夜都是親力親為,極其細心周到.就連宋皇後也感歎,璃篁至孝.
見了老夫人扶著樂嫻樂妤的手進來,一身石榴紅窄袖交領暗紋束腰衣裙的璃篁露齒而笑,”大姑祖母說是不是?”
老夫人眼底的皺紋似都舒展開來,笑嗬嗬地道:”你呀,總是這樣閒不住.太後鳳體金貴,太醫自然要吩咐穩妥養著.哪敢讓太後出去吹風?”
太後倚著鬆綠的夾金絲鬆鶴延年大軟枕,胸口搭著石青靈芝西番蓮紋錦被半坐在床上,麵色蒼白憔悴,眉宇間的確有幾分病容,聞言勉強笑道:”你大姑祖母說的是,我也沒那個精神.”
樂嫻樂妤給太後璃篁請了安直起身,樂嫻便笑道:”王妃一片孝心,太後自然是知道的.不出去走走也可以稍微開兩扇窗透透氣啊,倒也是一樣的.”
璃篁一攤手,無奈地道:”那老頭千叮嚀萬囑咐一定不能吹風,紅荔姑姑便死活不讓我開窗.”
樂嫻也沒了轍,隻淺笑著站在老夫人身後.
樂妤瞥見臨窗榻邊擺著一大盤佛手柑,便信步走過去取過一個剝開,將柑橘皮拋入燃著微微銀絲炭的火盆裡,清冽的芬芳便漸漸彌漫開來.
“銀絲炭雖沒有炭氣,到底讓人不舒服,燃些柑橘皮倒還好些.再讓人換了殿中的帳幕,換些顏色輕淺質地薄軟的,光線便會好多了,感覺也就不那麼憋悶了.或者開兩扇西麵的窗,抬一扇大屏風擋住,這風也就吹不過來了.”
道理很簡單,璃篁也未必想不到,就是樂嫻也能想到更好的辦法.隻是太後殿中的陳設擺飾向來是什麼季節有什麼樣的規矩,下麵的人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不敢擅動.就算是璃篁也有些顧忌,畢竟她如今身份尷尬微妙,有些話不太好說.至於樂嫻,她更不會隨便多嘴的.也隻有樂妤…
璃篁光華明亮的眼眸深深看了樂妤一眼,轉身拉住太後手臂,”外祖母,這個主意好,還是蕭四姑娘腦子轉得快.”
太後嗬嗬笑著,向樂妤招手,”妤丫頭,過來,看著仿佛瘦了些.”
樂妤笑嘻嘻地,腳步輕快地過去,”太後眼花了,妤丫頭過年胡吃海塞的,都胖了一圈了.”
她大咧咧地說太後眼花了,卻又笑嘻嘻的,老夫人想要嗬斥的話便在喉間轉了一轉又咽了回去.
太後卻很是高興,卻又控製不住地咳嗽了起來,連連擺手:”快坐到你祖母那邊去,小心過了病氣.”
太後這病彆的沒什麼,隻是沒日沒夜的咳,咳得不思飲食,咳得胸口喉嚨都疼得緊.
樂妤卻像是沒聽到,反而快走了兩步,扶住太後伸手在她背後輕柔緩慢地撫著背,又伸手從一旁宮女手中接過枇杷膏化開的水,待咳過一遭喂太後喝下,整個動作連貫流暢,十分自然,讓麵有擔憂想要上前的璃篁也大感詫異.
太後喝了水感覺好些,有氣無力地說樂妤,”你這丫頭,叫你走開偏不聽,趕明兒也咳起來可彆怪我.”
樂妤將太後靠著的大軟枕調整了一下位置,讓她靠得更舒服些,聞言俏皮地道:”我身子骨好著呢,再說了,太後這病不會過病氣,要不然,這壽昌宮裡怎麼沒一個人咳呢?”
太後搖首失笑,目中卻有暖意一閃而過.這丫頭還是不枉自己疼她的.她是太後之尊,這些日子侍疾的人太多了,從妃嬪到公主郡主,自己的女兒媳婦,這些宮女們,雖然人人都恭謹周到,但靠近自己的時候卻都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眼底也都有一絲戒備和不易察覺的嫌棄.也隻有璃篁和華慧全心全意,現在又多了這個妤丫頭.
璃篁目光有些複雜,這個蕭樂妤,論身份,尷尬無比,論長相也不是天香國色,可她就有這樣的本事,讓飽經風霜的外祖母和疏離自持的舒玠都真心以待,還是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