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命的交情(2 / 2)

他抱著她站了起來。

魚初月敏銳地發現,他有些不太對勁。

麵容有些模糊,口鼻和身上不斷地滲出絲絲灰霧,顯然是受了很重的傷。

那些黑色霧霾中的魔物,原本對他無比畏懼,此刻也敢試探性地靠過來,團團圍在他的身邊。

魔類就是這樣,若是能吃下比自己更強的大魔物,那便會平地飛升。所以受了重傷的魔物,往往會吸引到無數低階魔物,它們鋌而走險,前赴後繼。

正如此刻。

周遭的濃霧之中,一雙雙腥紅的眼睛裡冒出了貪婪的光芒,層層疊疊堆在一起,都盼著彆的魔物速速上去送死,然後撿個大便宜。

他帶著她,絕不可能全身而退。

魚初月道:“幫我個忙好嗎?”

他垂下眼皮看她。

她笑了笑:“若是將來有機會遇到天極宗的大師兄崔敗,請替我告訴他,濯日子是壞人。”

他盯了她一會兒。

一隻膽大包天的魔物悄悄咬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也沒有任何反應。

“還要不要告訴他彆的?”他問。

彆的……

魚初月抿了抿唇,一點羞意化在了濃濃的帶著黴味的呼吸中:“不,不用了。”

人都死了,何必給他多添煩惱?

她閉上了眼睛:“吃了我吧,吃了我,你就有力氣離開這裡了。”

她很清楚,此刻狀況糟糕透頂,基本上不可能一起活下去。

她聽到他撕開了嘴角的聲音。

她知道,會有兩條黑黑的裂縫從嘴角一直延伸到耳際,讓他那張病弱俊美的麵龐看起來有種極為妖冶的美感和邪惡感。

她屏住了呼吸,靜靜等待。

他猛地一甩脖頸,帶起的風拂過魚初月的臉頰。

吞噬聲響起。

她渾身一僵,不自覺地繃緊了肩膀。

想象中的痛感並沒有來襲。

身體動了起來。

她吃驚地睜開了眼睛,見他已抱著她飛掠起來。他偏頭吞掉了那隻咬住他肩膀的魔物,脖頸拉得老長,此刻還沒把腦袋擰回來。

這就是個魔。

很標準的一個魔。

她卻忽然一點也不怕他了。

他傷勢極重,原本一張嘴就能把魔物化成黑霧吞入腹中,此刻卻隻能艱難地扯著脖頸生吞。

略顯秀氣的喉結高高凸了起來,他側身避過一頭又一頭從濃霧中撲出來的魔物,帶著她,風馳電掣掠向北麵。

他的身上漏出了更多灰霧。

“這樣下去你會死!”魚初月說。

他終於吞掉了那隻特彆強壯的魔物。

眼珠短暫地閃過赤色光芒,看起來狀態稍微好了一點。

“再被魔息侵蝕,你就死了。我帶你出去。”他懨懨地說道,“我想吃叫花雞。”

魚初月‘噗哧’一下笑出了聲,眼角泛起了一點淚花。

都這麼慘了,還惦記著吃。

這個魔從前也是過得很苦了。

圍在周遭的魔物並沒有知難而退。它們像他的影子一樣,根本甩不開。

膽子大的,開始撲出來咬向魚初月。

他顧不過來,隻能分出一部分本體灰霧,擋在她前麵讓它們咬。

魔這種東西,天生執念奇重。他一旦決定要護著她離開魔界,那就一定會做到。

哪怕是死。

魚初月感覺自己心裡酸酸的。

“你是怎麼逃掉的?”她問。

“逃?”他輕嗤一聲,“那叫戰術撤退。”

魚初月:“……”

他帶著她飛掠了好一會兒,她才意識到這座山高得離奇。

“若是天氣好,在山頂上可以看見萬梧靈木。”他說。

“你時常來看嗎?”

他垂頭看了她一下:“不,隨便四處走,幾十一百年總會走到這裡。若不爬山,就得換方向,懶得想,便爬上去。十次有八次天氣不好。”

他的語氣極為平淡。

魚初月腦海裡立刻就有了畫麵。

他很無聊地順著一個方向,一直走一直走,漫無目的,遇到山就爬,需要續命了就抓些魔物吃,日複一日,沒有儘頭。

真的是很無聊啊。

“你都沒有遇到什麼有意思的事情嗎?”

他動了動眼皮:“有啊。伽伽羅手下的魔兵魔將就有意思,但那些東西十分狡猾,我遠遠走過去,便跑得沒影子了。”

魚初月好像忽然明白了,為什麼伽伽羅的魔殿裡一個魔將都沒有。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所以人家都不住廟裡……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一笑,臟腑淤積的魔息侵蝕得更厲害,又冷又痛,痛得她呲牙咧嘴,卻又忍不住‘咯咯’直笑。

她這副怪模怪樣把他也逗得樂了起來。

大約是都受了重傷同病相憐的緣故,一時間,一人一魔的氣氛變得極為和諧。

“你活了多久了?”她問。

他眯著眼睛想了想,正要說話,發現一隻魔物又悄悄潛伏過來,試圖咬他後背。

他把頭往後一仰,腦袋脫離了軀體,把那魔物銜了回來。

他趕著和她說話,潦草地吞它,噎得打了個嗝。

魚初月:“……你慢慢吃,彆急。”

他吞下了魔物,道:“幾千年或者幾萬年,不知道,反正都一樣。”

魚初月看了看周遭,麵露同情。

他無法離開魔界。糟糕的環境,一成不變的生活,活多久好像也沒什麼區彆。

難怪他總是一副無聊的樣子。

“你放了我,伽伽羅會不會找你麻煩?”

“無所謂。”

“那個聖人很可能會把你的秘密告訴伽伽羅,以後遇上伽伽羅,千萬不要大意。”她提醒道。

他懶洋洋地動了動眼珠:“你真有趣。自身難保,還擔心彆的。”

“我把你當朋友。”她說,“說好了要幫你嘗遍世間美味呢。”

他的唇角緩緩綻開了笑容。

笑容越咧越開,黑色裂紋出現,唇角裂到了耳根下。

魚初月不禁倒抽一口涼氣,驚恐地想,‘他是不是要露出真麵目了?!’

在她以為可以逃出生天的時候,一口把她吞掉,然後非常邪惡地哈哈大笑……

可怕的笑臉滯了一瞬。

他快速收回了唇角,非常客氣地垂頭說道:“抱歉,失態了。”

魚初月:“……”

她忍不住又‘噗噗’地笑了起來。

“到了。”他抱著她旋了個身,輕身躍起。

魚初月偏頭望去,隻見一人一魔從黑色的雲海中掠了出去,像是魚兒跳出水麵一般。

日光灑在了身上,她下意識地眯了眯眼。

青天之下便是黑色的雲海,放眼四周,除了天便是黑雲,雲海之中冒出一蓬巨大的樹冠,密密的透明銀葉反射出七彩斑斕的光芒,美麗極了。

“太美了!”

驚鴻一瞥之後,他開始下降,落回了黑霧中。

她發現他的身體散得更厲害了,像是一塊扔進水中的墨餅一樣,不斷地融化。

她知道他為什麼不能離開魔界了。

他隻能在霧中生存。

為了帶她出去看一眼陽光下的萬梧靈木,他的身體顯而易見地虛弱了很多。

在他帶著她急速掠下山的背麵時,魚初月已真心實意地想要讓這個‘朋友’嘗遍所有好吃的。

魚初月越來越冷。

開始是手臂發寒,然後便是鼻腔和眼窩。

身體不自覺地打起了冷顫。

他發現了她的異狀,卻無計可施。他是魔,什麼幫不了她。

即便她因傷勢急速降溫,她的身體仍舊比他溫暖得多,他能做的隻是化出一部分霧氣,替她擋一擋陰冷的魔息。

這個像魚一樣的人,是他這一生遇到過的最有意思的東西。

他一點都不希望她死去。

他卷著她,全力飛掠。

身體散得厲害,不過不要緊,反正日子太長,慢慢總能修補回來。

很快,前方便出現了魔淵的斷崖。

他卷著她,一掠而上。

把她送上‘岸’,沒有了魔息侵蝕,她就可以好起來。

他會守著她,直到她養好身子為止。

這般想著,魔淵的儘頭已在眼前。

他一掠而上,像魚出水一般,將她托向懸崖上方。

輕輕一拋、一遞。

上去了。

她實在是太輕。

魚初月落到了地麵。一股溫和的力道推了她一把,讓她離魔淵更遠了些。

陽光陡然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瞬間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她開始劇烈嗆咳,每咳一聲,都有陰冷的魔息被迫出體外,消散在風中。

這裡離魔淵還稍近些,再稍微走遠一點,魔息便再也影響不到她。

她剛想掙紮著向內陸翻滾,身後溫和的力道便再度傳來,輕輕推著她,就像浪花在推一尾小魚。

真是……

一頓燒烤,換來了過命的交情。

她順著那股力道,再度往前滾了滾。

人啊,總是要失去過才會懂得珍惜。平日從來不覺得陽光珍貴,直到這一刻。

能在陽光裡打滾,真是世間最幸福的事情了……

她正美滋滋地想著,忽然感到周身一寒。

眼前光線忽然暗了下來,黑色的陰影伴著濃鬱的血腥味,居高臨下,罩住了她。

華麗的長袍,因為飽蘸鮮血,從純白變成了純黑。

魚初月倒抽了一口涼氣,難以置信,卻又不得不信地抬頭望去。

魔主,伽伽羅。

魔主伽伽羅並沒有低頭看她,而是似笑非笑地凝視著魔淵邊緣那道有些虛化的灰色身影。

“特意把我的獵物送回來麼,真是太客氣了,爹。”

這個爹,叫得無比諷刺,無比揚眉吐氣。

作者有話要說:  咱不用心疼魚崽,因為有人會雙倍心疼的。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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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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