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孫早已放棄了所謂‘大道’。飛升、成神,這些於徒孫而言都隻是遠在天邊的星辰,星辰值得人偶爾注目,卻不應當被長久凝視。”樂和真人竟出乎意料的回答了這樣一番話,聲音低弱,卻偏偏吐字清晰,“徒孫隻求能將劍宗發揚光大,以償師父教養之恩。或許師祖覺得聲名如浮雲,爭來搶去沒有什麼意義,可我輩世俗之人做不到像師祖一般超脫凡塵,這天底下大部分的人——到底還是生活在浮雲之下的。”
“嗯。”聆璿君絲毫沒有被晚輩反駁的不悅,平靜的聽著,隻是在聽過之後又問:“還有呢?你沒有將實話完全說出吧。”
“徒孫還希望能夠,”樂和深吸口氣,“蕩平天下妖魔。”這幾個字他說的鏗鏘,咬著牙切著齒,一改之前的沉穩,忽然間變得森冷狠戾,“故而徒孫懇求師祖留在浮柔島上,弟子願將島上一切權力交予師祖,隻求師祖率領諸弟子征伐邪祟。”
聆璿君冷冷聽著,並沒有給他回應,仿佛是等待著他進一步講下去。
朝陽初升之時並不灼烈,光芒清淺得猶如霜雪,站在這樣的陽光之下,甚至能感到微微的寒涼。破碎的玉石堆積,在晨光中像是一座雪山,純白的顏色刺得人眼睛生疼,樂和真人卻努力睜大一雙眸子,仰視著坐在白玉雪堆上的聆璿君,“罹都的大門就要打開了。”他說。
托腮眺望著遠處雲海的聆璿君終於舍下了之前的悠閒,在聽聞這句話的同時微微蹙眉,“罹都?”他自玉山堆上投下冷厲的一瞥,“哪來的消息?”
“七千年前是您在神魔之戰結束後一手封印了曾經作為最後戰場的罹都,將僅存的魔神都困在了那裡,使之不能再為禍人間。七千年後,罹都封印鬆動,您難道還能不為所動麼?您愛凡人,這點無論是七千年前還是七千年後,都不曾改變,否則您一定早就去尋找新的墳塚沉睡過去了。”
“所以你是希望我去將罹都再封印一次?”
“不,”樂和再次給了他意外的答案,“徒孫希望師祖能夠帶領眾弟子進入罹都。”
聆璿君抿緊了唇。
“那件東西,那件據說能上知萬年、下知萬年的至寶就藏在罹都之中……不止浮柔劍宗,九州四海其餘的仙門亦將聞風而動,到時隻怕妖王都會介入其中。這幾百年來仙門爭鬥不休,說到底不過就是在為奪那件至寶而做準備。如今罹都大門眼看就要打開,如此天賜良機絕不可輕易錯過。請師祖助我!”那雙一直以來黯淡的瞳孔中霎時間如有火光迸發,“奪寶之後,浮柔劍宗將成為仙門之首,在至寶襄助之下,我便可除魔衛道——”
他話沒說完,聆璿君直接從玉石堆上躍下給了他一腳,看著他飛起撞斷了數根山頂栽種的翠竹。
“誅邪魔?你分明就是被你的心魔蠱惑發了瘋。我不管彆的修士是否像你一般利欲熏心急著進罹都送死,你不許去——這是我看在你師父麵子上給你的警告。五百年前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但我能猜到。你父母祖輩皆是修士,你生來天資不凡,你總角之歲便能築基,不到百年即結成金丹,你風光無限、你也高傲自滿,你自以為是且高高在上的施舍你的善意,可最終你所守護的一切都在你麵前灰飛煙滅。你從高處跌落,所有的驕傲都摔得粉碎。你想要向你死去的師父證明你不是個廢物,你想要殺光世上所有的妖物以此贖罪,可是,”聆璿君忽然停下了斥罵,眼中有淡淡的悲憫,“這些是你原本的心願麼?你已經被心魔操縱了。”
樂和倚靠著斷竹坐起,抹了把唇邊的血漬,“除魔……衛道,有錯麼……”
“一葉障目、浮雲遮眼。”聆璿君眼中的悲憫越發濃鬱,他沒有常人悲喜愛憎之情的,這時竟是在同情樂和,同情他的執迷不悟。
“您也是高高在上,咳,傲慢自矜的人。”樂和一邊嘔血,一邊說出了這大逆不道的話,在心魔的影響下,理智成了易碎的琉璃,輕易就能被擊毀,“您嘲笑我為心魔所困,站在高處,自以為不會被卷入無謂的煩擾之中。可是師祖,也許終有一日您也能體會到我的痛苦。”
“什麼痛苦?”
“對自身的厭惡,對所愛的厭惡,對這個世界的厭惡。我恨我自己孱弱,沒能早日將浮柔海島附近的海妖剿滅乾淨,這才給了我師兄機會,讓他將海妖引上島;我也恨凡人孱弱,他們但凡有一點點自保之力,能夠多撐一小會,也不至於、也不至於……”
聆璿君茫然的盯著他,無法理解他的悲傷。
“師祖,您不懂我的感受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