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自黑暗中聽到了孩童的笑聲。
孩子天真的歡笑陡然響起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著實有些瘮人。阿箬不禁停住了腳步,她疑心前方是有什麼陷阱或是敵人在等待著她,不敢妄動。
好在這一次她身旁的女鬼倒也沒有催促她繼續向前,就這麼沉默的停在阿箬左手後方。
過了一會笑聲消失了。阿箬鬆了口氣,不過仍謹慎的不敢繼續向前。她憑著寒冷的氣息感知女鬼大概的方位,想要再一次試著和她打個商量,讓她放她回去。她就是個凡人,沒法降妖伏魔也不能鎮邪去惡,女鬼就算真有什麼未了心願,也不該找她幫忙。她有什麼冤屈不甘,她代她轉告旁人就是。浮柔島上那麼多修仙者,總能找到可以幫她的人。
然而阿箬開口之前,有一個聲音搶先響起——
“你就是新來的侍婢嗎?”
阿箬渾身一顫,霎時僵在了原地。
這聲音不知是從哪裡傳來的,好像是前方、好像是斜側,又好像是從她的心底響起。
那是稚嫩的童聲,尖細、清脆,略帶幾分驕矜的意味——阿箬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這個聲音了,但她還記得,這聲音屬於幼年的湛陽翁主。
她睜大了眼睛,所見到的卻隻是化不開的黑暗。黑暗之中什麼也沒有,湛陽的聲音卻又再一次響起,字字清晰,就好像她就坐在她的身邊,仰起白淨明媚的臉,朝她粲然輕笑。
“看,京畿的桂花糖——是不是很香?答應我不要將我偷偷出去玩的事情告訴阿母,我就給你糖吃……誒?你彆走啊,阿箬你回來,我給你糖吃還不行嗎?阿箬——”
阿箬。湛陽喚她時總愛拖長尾音,像是撒嬌。
那個天真無憂的小翁主,在阿箬記憶裡無時無刻都是嬌嗔的。
湛陽比阿箬小三歲,她們初見是在勾吳王宮的翠蛾殿。被金玉錦繡簇擁著的孩子朝跪拜在地的阿箬投來倨傲的一瞥,問,你就是新來的侍婢嗎?
十歲的阿箬朝著七歲的翁主叩首,說婢子願為翁主效犬馬之勞。
但她們的關係也並不僅僅隻是主仆那麼簡單。
湛陽是勾吳國主唯一的孩子,自生下來起,千嬌萬寵,是當之無愧的玉葉金枝。湛陽的生母淩氏為女兒的驕縱而憂慮,當湛陽又一次因胡鬨而趕走了身邊的侍女之後,淩夫人將阿箬送到了女兒身邊。
你不僅是她的婢女,也是她的臣子,她的姊妹。淩夫人是這樣對她說的。
“阿箬、阿箬……”
故人在黑暗中一聲聲的喚著她。
“阿箬。母親怎麼總對你那麼好呀。我可不服氣。不過——我們一塊長大,就好像親生姊妹一樣。唔,那麼我的母親就是你的母親。”
“阿箬,你為什麼總是不開心?還想狡辯,你雖然笑著,但是眼睛裡根本就沒有一點開心的影子。我是翁主,你有什麼是不可以說給我聽的呢?我會保護你啊。嗯,我說會那就一定會。要是以後我嫁人了……那我也會把你帶上,放心,不會讓人欺負你的。”
“阿箬,先生的功課你幫我寫了吧。阿箬,母親讓我背誦的這些書卷我都記不住哪。阿箬,我們一塊出宮去玩吧,去找眀昃塔的那個小巫祝一起……阿箬,我不想做國主,父親為什麼要上表給朝廷,請求天子恩準我成為國主呢。阿箬,我害怕。我站在朝堂上,無數雙眼睛盯著我,那一雙雙的眼睛好似豺狼的爪子要將我撕碎一般。”
“阿箬,我害怕。救救我,阿箬——”
淒厲的嘶吼讓阿箬下意識的後退。
最後那句話在阿箬在勾吳宮變之時聽到過,失去了父母的湛陽被自己的堂兄關在浸滿鮮血的翠蛾殿,她哭著讓阿箬救她,用儘全力的朝著阿箬伸手,說——
“你抱一下我吧,阿箬,我好冷,抱一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