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瓢潑而下,連成一片冰冷的雨幕。樂和禦劍穿梭過雷雨雲,見到了在驚濤駭浪中掙紮的船隻。
那艘船並不小,然而在駭浪之中有如一片落葉一般脆弱。海妖的腕足牢牢纏住了船身,鮫人們揮舞著魚骨製成的兵刃攀爬上船,肆意屠戮。他遠遠的禦劍在數百尺高的天空,都能聽見凡人在被撕碎吞食前淒厲的哀鳴。但最棘手的還是水麵下藏著的巨蚌“蜃”,它噴出的嫋嫋霧氣是這艘長船誤入海妖埋伏地的主要原因之一。船上清醒的人在倉皇躲避著鮫人的追殺,而沉醉於蜃怪蠱惑的人則直接主動從船上一躍而下,成為巨蚌的食物。
樂和當機立斷催動本命劍向著海中的蜃怪刺去,同時以指為劍,劃出數道淩厲的劍氣,一口氣將海妖的腕足悉數斬斷。受傷的海妖因疼痛而劇烈的晃動,本就已經傷痕累累的船隻被幾條斷腕一拍,頓時便從中斷裂成了兩截。
樂和眼尖的看見一個少女從斷裂處墜落——在這之前她應當是吸入了蜃怪的幻霧,做了一個美妙的夢,不自覺的就爬上了桅杆,在高處淩風歌唱,此時她向著深淵墜落,卻還沉浸在夢境之中,看不見海麵下浮起的一張張血盆大口。
危急關頭樂和親自飛身撲過去接住了這個少女。
過去他一直清心寡欲的活著,沒有成婚生子的念頭,心中隻有他的大道。當他擁抱住少女柔軟溫暖的身體時,內心並無雜念,摟著一個千嬌百媚的姑娘,對他而言就跟摟著一塊木頭沒什麼分彆。
本命劍刺中了蜃怪,雖然沒有重傷對方,卻也逼得蜃怪不得不收攏蚌殼,倉皇沉入海底。霧氣轉瞬被裹挾著冰雨的風吹散,少女眨了眨那雙濕潤的杏瞳,重新恢複意識後的第一眼,所見到的便是清雋的少年。
她愣愣的盯著樂和發呆,雖然已從夢中醒來,就好似又墜入了一個嶄新的夢境。而那時的樂和對她的眼神懵然無覺,他忙著催動本命劍清除剩餘的海妖,同時施術讓即將沉海的船隻短時間內繼續浮在海麵上。
在這期間他一直單手抱著少女,因為在他看來除了身邊之外的四周都不安全,反正這少女的體重於他而言輕的就好似羽毛,他沒必要放開她。自小便身在世外之地修行的樂和不懂得凡人的那一套禮數,不知道自己無意間壞了凡人嚴苛的男女大防,攪亂了少女心中一池春水。
終於海妖被誅,鮫人撤退,殘破的船隻在他法力的支撐下勉強漂浮在海麵。暴雨不知在何時停歇,陰沉的天穹露出如同魚肚白一般的光亮。他將懷中的少女放到了甲板上,轉身想要聯絡同門的師兄弟趕過來救人——那些墜入了海中的凡人已經沒有活路了,但是船上還有些重傷未死的人尚有一線生機。
“謝謝。”雙足落地之後,少女斂衽一拜,怯生生開口,音色脆如黃鸝。
樂和並不在意凡人的道謝,但還是下意識扭頭看向少女。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少女有著稚嫩而美好的容顏——其實對於那時的樂和來說,什麼是美什麼是醜,在他心中並沒有明確的定義,他隻覺得少女的五官組合在一塊看著讓人很舒服,眉目間流轉的風華,就像是祁峰山崖新綻的花朵,鮮活明麗。
樂和忍不住多看了這個少女幾眼。他是雲墟真人的親傳弟子,島上許多弟子在他麵前都需恭敬,可少女望向他的眼神中,更多的是不加掩飾好奇,“你是……仙人嗎?”
靈力凝成的蝴蝶在指尖飛出,振動銀色的雙翼,飛向師尊所在的懾峰。他聽見少女輕聲說:“真美。”
美?
什麼是美呢?樂和悄悄的想。
*
這群凡人是從西方陸地上來的,出海東行是因為家園被災荒所侵,他們沒有辦法在故土活下去,隻好寄希望於遠洋。
包括樂和在內的不少修士都無法理解這樣的行為。在他們看來,凡人土地上的天災都隻是小風小雨而已,肆虐起來最多不過是兩三年的事情,至於為此背井離鄉麼?可是師父說,凡人生存不易,隻要有一季地裡的糧食沒有長成,他們就會挨餓,餓上五六天就會丟命。出海固然危險,然而留在已經橫屍遍野的家園,更是看不到希望。
“凡人都是有賭性的,會在恐懼、絕望之類情緒的催動下做出孤注一擲的事情。即便理智上知道東海之外未必有新的土地能夠接納他們,他們也還是會懷抱著虛妄的期許揚帆。”
“真可憐。”樂和說出了這三個字。
出身在仙門世家的修士連死亡都很少會見到。浮柔島上隨隨便便的一株野草都能在靈氣滋養下活個兩三百年,凡人短暫的壽數在他看來和朝生暮死沒有什麼區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