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1 / 2)

“市集中所販的梅漿, 大多是取每季梅子中的下品製成,又沒有蜂蜜調味,自然酸澀不已。沒有人喜歡喝它, 隻是因為它價錢便宜, 所以黔首在勞作之餘若想要解渴消暑,隻能選擇它。”

“你方才看到的那匹綢緞是紅色的, 在凡人的風俗中,紅色多用於婚嫁。得到這匹紅綢的女子雖滿臉歡喜,可你注意到了沒有, 她身上的衣衫十分寒酸, 紅色絲綢裁成的裙裳, 她這輩子大概隻能穿上一次, 就好像一場美夢, 夢醒之後她便從青蔥少女化作他人家灶台前的小媳婦。”

“青樓夜夜笙歌, 可笙歌落幕之後,不知有多少女子哭泣,哭泣她們早逝的容顏、哭泣她們無望的命運。你所見到的她們大多美麗如花, 可她們的命運也的確如花一樣, 春風過後便轉瞬凋零, 被碾入塵泥之中靜悄悄的腐爛。”

說完這些後阿箬抬頭,對上的是聆璿愈加迷茫的雙眼。

“我……知道凡人很苦,七千年前我就見證過許多凡人的一生。你說這些,是希望我能拯救他們?”

“不,同你說這些沒有彆的意思,隻是想讓你對凡人的了解再多一些。”阿箬搖頭,“世上凡人千千萬萬,各有苦難與不幸, 你怎麼救得過來呢?就拿方才咱們路過的妓館來說,縱然你一把火將那汙穢之地燒得乾乾淨淨,可隻要這世上還有窮苦的女孩,那麼就永遠會有類似的悲慘。而凡人,也或許並不需要拯救。今年年景不錯,至少還有餘錢買梅漿。梅漿是酸的,但咽下之後舌尖能回味出淡淡的甜。新婦一生也許隻能穿一次鮮紅的婚服,可至少在那一天裡,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萬眾矚目的歡喜,在身披嫁衣買入夫家的時候,內心裡也一定有過美好的期許。”

“你告訴我凡人很苦,可你又告訴我,他們其實也不是很苦,若是真的很苦,我也救不了……”聆璿思索著阿箬的用意,不知不覺中與她並肩而行,兩人一同漫步過樾姑的長街,耳邊聽著市井中俗世喧囂。

“你不妨從高處下來。”阿箬說。

“高處?”

“是。放棄你高高在上的俯瞰。你以純然好奇的態度所窺見的人間繁華,隻是虛浮的表象,撥開繁華之後見到的才是真正的眾生百態,可麵對著眾生時倒也不必憐憫,他們不需要憐憫,他們活在當下,隻關心眼前的路。”

很多年後,聆璿會心甘情願的將自己化作凡人的模樣,隱居在雪山下的偏僻村莊,封住可以翻天坼地的法力,學著凡人的模樣在天地之間求存,屆時他才會懂得阿箬這番話的涵義。

而此時,他低頭將粗陶盞中的梅漿一飲而儘,被酸得忍不住皺眉,努力的試圖體會阿箬所說的回甘卻未果。一抬頭時她已經走遠,眨眼便被人群吞沒。

回到了凡人世界的阿箬就好似回歸了水塘的魚,稍一不注意便悠然自在的遠去。他隻好撥開人群,拽住了她的一截袖角,以免兩人再度走散。

有一群孩子嬉笑著從他們身邊跑過,路旁是賺得一筆小錢後笑得合不攏嘴的小販,再往前幾步,他們見到了相互攙扶著走過的一對老年夫婦。

“人活在這世上,痛苦多餘歡喜。可人時常會忽視悲傷,不去想他們有朝一日會死去、擁有的會丟失、相愛的會分彆,大部分的人更願意珍惜眼前片刻的歡喜、去享受歡喜創造歡喜。那零星的喜悅,便是凡人世間之所以多姿多彩的緣故。”這些感悟都是阿箬在過去十九年的人生中悟出的。她的命途算是坎坷,有時也會自傷於父母早逝、親族離散,可更多的時候她會放下過去的不幸與未來的陰霾,因白日裡的某句笑鬨、因一口甜絲絲的蜜餞、因一朵花開而微笑,在笑時忘記了自己身為凡人的卑微渺小。

聆璿習慣了將阿箬當做一個孩子,從年齡上來看,阿箬的確還是個孩子。一個在這世上存在了不足二十年的凡人,閱曆必然淺薄,頭腦必然懵懂。聆璿什麼樣的人沒有見過,阿箬於他而言,就像是盛春園林中隨處可見的一朵路邊野花。

可是今日這個凡人卻難住了他,有那麼一瞬間聆璿覺得她雖然年紀閱曆都遠不及他,可是在思維上,他們是對等的。她與他說話時直視著他的眼睛,就仿佛他們是處在同一地位。

“你真的隻有十九歲?”他問。

“是啊。”

“我的徒兒二牛,十九歲的時候還隻會打鐵和想女人。後來我也接觸過一些凡人,他們十九歲的時候各有不同的模樣。”

“水中的石頭受水流重刷,日積月累會有不同的模樣,更何況是人。”

“……”

“怎麼不說話了?”

不知不覺已到了夕陽西下,聆璿在街邊停下注視著商賈收拾貨物、黔首各自歸家,雙手籠袖,半是欷歔半是感慨,“六界之中,人最難測。我忽然意識到這是為什麼了,因為凡人短壽,所以多變,因為多災多難,所以要靠著短暫的歡愉自我麻痹。我或許再耗費上幾千年,都無法猜透人心。”

阿箬其實不是很能理解聆璿對凡人的執念,“為什麼一定要猜呢?”

“這世上有一眼便能看透,且永遠不會變化的人麼?”聆璿君不答反問。

“有。”

“是什麼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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