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簡瞪著麵前這個正朝她走來的女子, 隨著對方的靠近,她心中也越發的恐懼。
這個在深夜忽然造訪的女人有著湛陽的外貌,似是白日裡那個被鬼蛛娘強行帶走的小翁主承蒙上蒼庇佑, 竟活著回來了。可是這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作為巫者, 她能夠看見湛陽身上的死氣,眼前這個向她走來, 臉上帶著微笑的少女,已經是個死人了。
“翁主、翁主……”朱簡癱在地上爬不起來,隻好一點點的往後挪, 最終被身後的石牆堵住了退路。她用染著哭腔的聲音輕喚著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少女, 自欺欺人的希望對方能夠予她回應。
有著湛陽外貌的少女大發慈悲的朝朱簡投下了輕蔑的一瞥, 說:“你的翁主已經不在了。”
朱簡如同被抽去了全身的骨頭一般, 再也沒有動彈的力氣。她已經意識到了眼前的“湛陽”, 其實是鬼蛛娘。
魔尊的業障在巫祝的眼中是清晰可見的黑影, 黑影超繞著素白的少女,已經將她完全吞噬。
鬼蛛娘生性弑殺,對於誕生於死亡中的魔來說, 世間萬物死去時的模樣才是最美好的。但她倒是沒有為難朱簡的意思, 而是大步的從她身邊走過, 最終停在了神龕之前,抬頭深深的凝望著那默然端莊的彩陶雕像,許久之後才輕描淡寫的說:“這就是後世凡人想象中的雲月燈麼?嘁,她哪有這麼漂亮。”
朱簡戰戰兢兢的瑟縮在角落,身為巫祝自小培養的淡然、多年位居上位的高傲,此時此刻都在這女魔麵前煙消雲散。道行高深的妖魔不必展露猙獰的樣貌,他們僅僅隻是安安靜靜的站在那裡不動,便能讓凡人害怕到肝膽俱裂。
“喂, 我在和你說話呢。”鬼蛛娘對朱簡的沉默很是不滿,“看你的裝束,你應當是這兒的巫者吧,怎麼如此膽小,真是在你先祖麵前丟臉。不過也罷,我不和你計較。在雲月燈麵前,我不喜歡殺人。”
“我和雲月燈算是舊相識了。”鬼蛛娘聲音很輕很柔,如夏夜之中染著露水清涼的風,“七千年前我們頗有一段淵源。那時候她的膽子可比你大,明明隻是一個卑下的凡人,卻在神魔麵前都是那樣的高傲,我羨慕她的傲氣,我也憎恨她的輕狂。不過往事已矣,這世上終究沒有第二個雲月燈。”
“我有個人類的名字‘雲伽’,好聽嗎?她給我起的。”鬼蛛娘指著雕像,神情中略帶悵然,“那家夥一生未嫁,無兒無女,但最愛做的事情就是四處收養流落在這片大地上的孩子。她予我們衣食,撫育我們成人,也會向我們索取回報。我曾經以為她是那種濫好心的聖人,後來我才意識到,她哪裡是在散播她的仁慈,她是在有意識的培養一批屬於她的臣屬,六界是她的棋盤,我們都是供她驅使的棋子——知道嗎?這看似聖潔莊嚴的女人其實狡猾得很,最擅長利用人的感情,我、妖王風九煙、你們凡人的天子宣明帝,都是被她用恩情牽係的傀儡。”
鬼蛛娘忽然咯咯得笑了起來,好似是發現了什麼讓她樂不可支的事情一般指著雕像眼睛上裹著的紅紗,“所以她後來瞎了眼睛,我聽說這事時一點也不意外。這可不就是她的報應麼?盲目、遭受永生永世的詛咒,這都是她的報應!”
朱簡捂住了耳朵,鬼蛛娘的聲音尖銳如刺,聽著就讓人難受,更讓人難受的是那笑聲中的悲戚,鬼蛛娘笑容如同天真明媚的孩子,然而笑聲中分明浸滿了哀涼。
“雲月燈,阿姊,我回來了。”附在湛陽身上的鬼蛛娘抬手擦拭臉上的淚珠,魔是不會流淚的,可是她現在是在人的軀殼之中。作為魔,眼淚這種東西多少讓她覺得有些心煩,仔仔細細擦拭完眼角之後,她驀然抬手,雲月燈的雕像在瞬間炸開,碎成了無數的泥塊。
朱簡抱住頭驚叫了起來,鬼蛛娘突然的舉動狠狠的驚到了她。煙塵湧起又緩緩落定,站在空蕩神龕前的鬼蛛娘臉上已是冰冷一片,淚水擦乾之後,她就好像從未哭過一般,方才那個哀婉的控訴隻是朱簡做的一場夢。
“把那東西交出來吧。”鬼蛛娘簡短的命令道。
“什麼、什麼東西?”朱簡還沒反應過來,她隻知道自己已經死到臨頭。
“眼睛。”鬼蛛娘說:“我要雲月燈的眼睛,或者說——聆璿上人的眼睛。”
朱簡死命搖頭,她根本不知道鬼蛛娘說的是什麼東西。眼睛?雲月燈死了七千年,骨頭都成灰了,哪來的眼睛,“聆璿上人”又是誰?
鬼蛛娘皺眉,她已經慢慢的失去了耐心。好不容易借著湛陽翁主的軀殼突破王宮的禁製一路走到了這裡,她可不願多日苦心功虧一簣。風九煙此時應當正在城外與聆璿纏鬥,可即便是妖王也沒辦法殺死聆璿,必需要取得聆璿的眼睛方能真正的毀滅他。
“交出來,否則我有的是辦法讓你生不如死。”
“不,我不知道……”湛陽生得一張嬌俏無辜的臉,可是當鬼蛛娘用她的軀殼說出威脅的話語時,卻是那樣的可怕。朱簡毫不懷疑自己會淒慘的死去,魔想要折磨一個凡人,必然多得是法子。
鬼蛛娘惋惜一般的歎氣,弓起五指,指縫間青色的蛛絲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