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颻湖。
聆璿曾在湖底的洞穴沉睡了七千年, 那裡雖然不是什麼讓他感到舒適的地方,但在他身受重傷之時,他還是會選擇來到這裡來療傷。
不過他運氣不好, 被鬼蛛娘給找到了。
附身在湛陽翁主身上的鬼蛛娘已經完全舍棄了人類的形態, 她的麵頰上爬滿了鱗片一樣的紋路,耳後長出了羽毛, 白骨刺穿了後背的肌膚長出了寬達數丈的翅膀——鬼蛛娘雖然是叫鬼蛛娘,但化作魔的形態時,可並不是蜘蛛的模樣。
她是數千萬年來世上所有生靈對死亡的恐懼、是戰場之中含恨之魂淬煉的怨恨。若不是漫長的封印削減了她的實力, 她展露在世人麵前的模樣會更為恐怖。
定颻湖的水沸騰了起來, 這一帶的大地在她的操控下震顫。忽然一瞬直接湖水乾涸, 地麵坼裂。在她身後是密密麻麻如同烏雲一般的臣屬, 那些魔物們咆哮著, 在她的指揮下朝著湖底俯衝。
可是沒有誰能夠真正接觸到定颻湖底, 一道金芒衝出,劈開了衝來的群魔。金芒之後是一道虛浮的雲霧,雲霧在半空之中凝出了聆璿的身形。
“你終於肯出來了。”鬼蛛娘冷嘲。此刻她的嗓音也變了, 變得森冷沙啞, 像是某種野獸的嘶鳴, “聆璿上人,不是你說要同我決一死戰的麼?你躲什麼,你縮在你的洞穴中就像是一隻受驚縮回殼子裡的烏龜王八!”
“我不躲,我現在就站出來和你堂堂正正的對決,可是你要怎麼殺了我?”聆璿被她攪得有些煩,“鬼蛛娘,你就自己一個人來了?風九煙呢?哦,他拋下你不管了吧。那個老樹妖一向不講義氣, 虧你還願意同他結盟,看,你果然被他耍了。我知道你現在情緒激動,需要發泄,但我勸你還是回去較好。你沒有辦法殺死我,甚至我自己都沒有辦法殺了我自己。算你行行好,給我個痛快,你去做好萬全的準備再來找我行麼?”
他這樣的態度再度激怒了鬼蛛娘,伴隨著一聲尖嘯,數十根漆黑的絲線穿透了聆璿的身軀。但顯然鬼蛛娘的攻擊對他來說一點用處都沒有,聆璿隻是無奈的看著鬼蛛娘,輕蔑而又惋惜的歎氣。
“我殺不死你,但我也要讓你嘗一嘗七千年前我的族類所受過的苦。當年你將他們封印在罹都的時候可是半點都沒有心軟。我要將你困死在這定颻湖,讓你從今以後再也沒有辦法離開這裡半步——”
麵對著鬼蛛娘惡狠狠的威脅,聆璿臉上的表情絲毫未變,“說完了,說完了可以讓我繼續回去睡了麼?”
“你的徒子徒孫們來了。”鬼蛛娘忽然冷笑。
聆璿抬眸,果然看見遠處有一行人正禦劍趕來。
“我要是當著你的麵,殺了你的徒子徒孫,你會悲痛麼?”她咯咯的笑了起來,“七千年我我看著我的血裔們在一個個的隕落,我那時候可真是心痛,痛得像是要瘋掉一般……”
她的語調那樣哀婉淒厲,七千年怨恨凝就的血淚從眼角滑落,過往的悲慘畫麵好像一眨眼就會重新浮現。
然而,聆璿麵無表情的打斷了她,“你真是個重情重義的好魔尊,同族死掉了,居然還會難過。我真羨慕你。”
“……羨慕我什麼?”
“羨慕你情感豐富啊。”聆璿一本正經,且十分虛心的向鬼蛛娘討教,“等會你殺了我的徒子徒孫,我要不要做出悲傷的樣子來,需要流淚嗎?還是學著你一樣哀嚎幾聲?”
從勾吳王宮趕過來的劍修們應當是聽到了定颻湖這邊的動靜,所以特意跑來支援他們師祖的。多麼有孝心的一群晚輩啊,可惜碰上一個冷血無情的師祖。鬼蛛娘身為魔,簡直都要心疼這些修士了。
“聆璿,你……”鬼蛛娘冷笑:“我忽然有些明白你當年為何能夠背叛我們了。明明前腳還在與我們飲酒作樂共同商議弑神大業,後腳便能幫著那些凡人一起,封印了罹都讓我們永世不見天日——你是真的沒有心。”
“心?這種東西我當然沒有。”聆璿用理直氣壯的語氣回應,“我是個什麼東西,你難道還不清楚嗎?”
聆璿是什麼?
聆璿,非人。
數萬年前他與風九煙一同誕生靈識,風九煙是妖,他也是妖。
樹妖在與某個孩子相處的時候一點點的明白了什麼是寂寞,從此以後便有了依賴、眷戀與執著。雲月燈是風九煙的軟肋,也是他的心。而聆璿呢?聆璿無拘無束,他從不留戀任何的風景,也從不曾有脆弱的一麵
他的心是空的,千萬年來始終沒被填滿過,所以他也就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