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夢宮對聆璿來說頗有些陌生, 他是在短暫的錯愕之後才想起,雲夢宮的祖師也曾得過他的指點,算是他的弟子。
早年……也就是七千多年前, 那時的聆璿常愛與凡人混跡在一處, 神與魔鬥得昏天黑地,他隻帶著他庇護的凡人旁觀看熱鬨。凡人中有羨慕神魔通天徹地之能的、或是不想淪為刀俎之上的魚肉的, 都想要修仙證道。十個想要修習法術的凡人中往往隻有一兩個有天賦,那一兩個有天賦的聆璿都會毫不吝嗇的教,隻要他們肯來找他學。
聆璿這樣做不是為了桃李滿天下, 被凡人尊稱為“師父”什麼的並不能讓他感到多滿足。他主要還是為了惡心那些高高在上的神——那些自天地初分便誕生於混沌之中的古神誰也看不起, 尤其是將凡人視作螻蟻, 認為凡人之所以存續於世間, 不過是得了天道的三分憐憫。他若能助凡人邁過那一道隔絕在神與凡人之間的鴻溝, 使他們得到與神平起平坐的機會, 想來能讓那些古神嘗到懊惱且無奈的滋味。
不過……人在成為神之後,還能稱之為人麼?他們會在修行的過程中淬煉曾經柔弱的肌骨、砥礪淺薄的心智、同時也會逐漸拋下作為人的情感,當人沒有了弱點也沒有了喜怒哀樂之時, 他或許便能得到天道的認可, 超脫凡俗的羈絆飛升成為神, 然而那樣的“人”還是“人”麼?他豈不是也成了聆璿所厭惡的“神”中的一員——那時候聆璿思考過這個問題,不過這樣的思考並沒有深入。因為那時的他也想成神,不成神便成魔,無論哪一條路,都好過以妖的身份遊蕩於天地之間。
可是,他該如何成神呢?
有個女人告訴過他,如果實在找不到屬於他的大道,那就不妨試著幫彆人飛升, 多看看彆人腳下的路,說不定他也能找她自己的路。
和他說這番話的女人叫雲月燈。
時至今日,聆璿很懷疑自己當年是又被雲月燈那個女人給糊弄了。但不管怎麼樣,雲月燈死後七千年,有不少的凡人已經摸索出了修行之法。他們甚至組建起了一個個宗派,用宗派關係團結彼此,傳承功法。當年隨手指點了不少凡人的聆璿,這時候怕是好些個宗門的祖師爺。
“你是……渺煙丫頭的徒弟?”聆璿是通過綠卮夫人腳下踩著的青色焰火蓮花認出了她的師承。
渺煙即是雲夢宮的首代宮主,人稱渺煙仙姑,聆璿稱“渺煙丫頭”。
“妾身不才,是她的關門弟子,也是如今雲夢宮的掌事之人。”綠卮夫人輕輕頷首,髻上珠翠發出輕微的脆響,甚是悅耳。
不少人在選擇踏上修行之路後,便會同時摒棄凡塵,就此清心寡欲的隱居山林之間,還會給自己起個彰顯他高潔品行、孤傲性情的道號,以示他不同俗流。
因此在修士之中,常常可聽見某某君、某某仙子、某某上人,可雲夢宮主的名號,卻是來自於上洛宮廷。
據說現任雲夢宮主曾在年輕的時候委身嫁給凡人中的天子,綠卮夫人是她在做宮妃時那位皇帝賜下的封號。那皇帝短命,活了不過二十歲便早早的撒手人寰,死後也不過是在史書之中留下短短幾支竹簡的記載,被子孫定了個無功無過的諡號而已。作為他寵妃的綠卮在他下葬皇陵之後悄然離開上洛回到了雲夢,從那之後,她便以“綠卮夫人”之名行走於天地間。彆的仙家掌門穿素色衣袍、裹羽巾、披薄紗,唯獨她每每出現在眾人麵前,都是珠光寶氣雍容華貴,半點也不似仙人。
“你來找我,為的是什麼事情?”聆璿對她的裝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但也隻是多看,並不多問。
綠卮夫人微微一笑,但在她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的時候,以公孫無羈為首的浮柔劍修便齊刷刷的抽出了本命劍指向了她。
鬼蛛娘的傀儡消散之後,盤旋在定颻湖上方的邪魔也一瞬逃竄。外部的威脅解除,那就當清算內部的冤仇帳。雲夢宮與浮柔島有宿怨未消,雲墟真人當年,便是是在綠卮夫人的手中。
“你是雲墟的徒孫?”綠卮夫人斜眼冷對著公孫無羈,“修為連你師父的一半都不到,就不要在我麵前丟人現眼。”能讓綠卮夫人客氣的隻有聆璿,而在其餘人麵前,她高傲一如當年她居於皇城之時。
公孫無羈仍沒有放下劍,“師祖當年與你鬥法,敗在你的手下心服口服,我劍宗上下雖惋惜師祖,卻也沒什麼好怨恨的。今日之所以要與你拔劍相向,是不願見你算計聆璿上人。”
“算計?”綠卮夫人譏笑,不再施舍公孫無羈眼神,她轉頭看向了聆璿,“妾身來此,是為了救師祖。聽聞師祖遭魔尊雲伽的暗算,我十分擔心,所以帶著雲宮夢的弟子日夜兼程、披星戴月的趕了過來。”
聆璿靜靜的看著眼前的女人,忽然道:“你在說謊。如果是你的師父在我麵前的話,她會選擇老老實實將心中所想交待清楚。因為我一向最討厭虛偽最厭惡謊言。狡詐大概成了你的習慣,但我勸你在我麵前最好還是放下你的小聰明。”
綠卮夫人一愣,然而神情依舊不見慌亂,反倒坦然的承認,“不錯,妾身在趕來樾姑城的時候,並不知道師祖遇難。妾身來此的目的是為了抓鬼蛛娘。眼下正有各地的修士源源不斷的趕來這座死城,他們都是為了鬼蛛娘而來。魔尊們被封印了七千年,這還是第一隻衝破封印逃出來的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