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中的每一樣東西對阿箬來說都十分新奇。這裡畢竟是修士交換靈寶的場所, 集市裡買的不是瓜果蔬菜,而是一樣樣閃爍著華光的法器又或者是奇形怪狀的靈寵。阿箬見到了會自己飛行的茶壺、看似巴掌大小卻內裡藏著乾坤的錢袋、能夠自己釀酒的壇子。她很想在路過一些奇怪東西的時候停下來好好的打量一番,不過她還得裝作是個修士的模樣, 於是隻能努力的目不斜視。
海市是不允許凡人入內的——確切說來倒也不是不允許, 而是就算沒有誰明令禁止凡人踏足這裡,凡人也根本尋不到海市來。阿箬披著公孫無羈與她道彆前贈她的霓裳, 衣衫上附著的靈力能勉強讓其餘修士誤以為她是個出入某宗門的練氣弟子。
而聆璿居然也對海市不熟悉,這讓阿箬多少有些意外。他在來到海市之後便收斂了威壓,也學著阿箬的模樣, 裝作是某某門派的低階弟子。兩人一同走在熙熙攘攘的路中央, 時不時會被某販賣靈禽店鋪裡突如其來的鳥鳴嚇得倒吸涼氣, 或者是用餘光匆匆瞟一眼身邊的新奇玩意, 然後板起麵孔, 裝作不那麼好奇。
“我是凡人, 沒見過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也就罷了,怎麼你也好似是那頭一回進城的鄉下人一般,瞧什麼都新鮮。”
“七千年前可沒有如今這許許多多的新奇玩意。”聆璿告訴她, “就算有, 那時候也不存在這樣的集市。”
說話間的時候聆璿用儲物袋中的靈石順手買下了一支據說附有寧神咒的發釵——這一路上他已經順手買下了許多東西了, 多是出於好奇,有時候是好奇貨物本身,有時候則是好奇這種以靈石換法器的交易方式。
“那時候沒有集市,你們……”
“直接靠搶的。”聆璿說,說完後還認真的解釋:“畢竟除了少數修士,大部分的都做不到既精通煉器又善於畫符,同時還能種靈草、養靈獸之類的。”
“那你們為何不選擇以物易物?據樹上所載,凡人在沒有貨幣的時候, 便是靠著這樣的方式來換取日常所需。”
“可能,是嫌麻煩吧。”聆璿費神的琢磨了一陣子,給出了這樣一個答案。
“不過,”他又說:“殺人越貨雖然方便,但修士終究還是學起了凡人那一套,這海市,與你們樾姑城的東西市並沒有多少分彆。”說到這裡他忽然想起樾姑城整座城池的百姓都已經死了,他和阿箬見到的,實際上是受鬼蛛娘操控的死人。聆璿不懂得什麼是難過,可他猜阿箬或許會傷心,於是他扭轉了話題,一邊不動聲色的施下咒術防止身旁走過的行人聽清楚他們的對方,一邊對阿箬說:“其實凡人對修士的影響還不至於此。”
“還有哪裡?”
“我說不上來——”聆璿沉吟,“我隻知道,七千年前修士的穿著打扮不是現在這幅樣子。”
阿箬禁不住笑了出來。
的確,修仙者們自認為比凡人要高貴,將大地上的芸芸眾生視作塵芥螻蟻,可他們卻又被凡人所包圍,怎麼也沒法擺脫凡人所帶給他們的影響。
就譬如說服飾。凡人們總想象仙人們寬袍廣袖,因為凡人的平民一來織布不易、二來為了下地乾活方便,所以大多身著短打,這些穿著粗布短打的凡人在想象高貴的仙人時,總覺得他們的衣裳應當是有著寬大的袖擺、拖曳這數丈的裙尾——反正仙人們又不必擔心清洗的問題。凡人們在幾千年前給衣衫染色的技藝還不夠高明,沒法在一方素色的布匹上染出絢麗的色彩,於是他們便想象仙人的霓裳上應有濃重的顏色,譬如朱紅、深紫之類。後來凡人漸漸又了多種途徑給衣料染色,然而出於種種審美風潮的影響,近幾百年來他們又嫌棄大紅大綠俗氣,抬頭看天上的白雲,覺得素色才是最有仙氣的,於是寺廟的神像、畫中的仙人,一個個的又換上了一身白衣。
修士不必理會凡人的喜惡,然而不少的修士在拜師之前都是凡人。又及他們的宗門哪怕是在深山老林之後,可下山之後,總會發現有一片凡人的村莊圍繞著他們的宗門。要想不被凡人影響,談何容易。
就連發釵——阿箬盯著聆璿不久前隨手買來的金鳳釵,鳳釵被他拿在手中把玩,在日光下折射熠熠光輝。阿箬認得出這釵子的造型都是仿照凡人宮闈時興樣式打造的。
“你很喜歡嗎?”聆璿對旁人的視線向來敏銳,幾乎是馬上就注意到了阿箬的視線。
“唔……”喜歡自然是喜歡的,阿箬作為一個少年時期生活在王宮之中的女性,每日裡見慣了奢華,對精巧華麗的物件有著自小養成的喜愛。但她現在關注的重點並不是這支鳳釵本身——
然而她還誒來得及解釋,聆璿便抬手將鳳釵插到了她的發髻上。
“你喜歡的話就送給你。”
他向來都是這樣大方,也向來都是這樣坦坦蕩蕩。他對她好不懷目的,也完全沒有想過可能會引起的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