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裡她用力掐了下自己的掌心,以免她再胡思亂想下去。鎮定下來之後她大約明白了綠衣女子想要和她說什麼,無非是希望她站在綠卮夫人的立場去思考她又多麼為難,多麼不易。
“依我看來,”阿箬說:“世間一切都需隨緣,譬如春時花開、秋時葉落。人能長情固然是好,就怕情深太過成了執念。”
“我家宮主,大約也是也抱著和你一樣的想法。”綠衣女子卻輕笑著說道。
阿箬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家宮主對那人皇,感情並不如你們外人所想象的那樣深。那小皇帝死後,宮主從未流露過半點悲傷之態——你大概要說,人有時悲傷到了極致,反倒顯露出雲淡風輕的姿態。可你如果這樣想宮主,那你可就錯了。宮主是真的一點也不難過,她要是難過,怎會百年來始終野心勃勃的想著罹都、想著那不出世的至寶、想著仙門首席的位子呢?”
“那麼,她想要複活亡夫的事情……”阿箬悄悄收回了白玉眼,她現在是真的暫時不想同這個綠衣女子動手,對方說給她的情報實在太有意思,她忍不住要繼續聽下去。
“你知道,魔是如何誕生的麼?”綠衣女子卻轉而說起了另一件事。
阿箬沒有回答,綠衣女便自顧自的說了下去,“魔誕生於至陰、至濁、至穢之處,集合世間一切貪嗔癡怨。他們與神同源,和神一樣無情無心,卻又與神殊途,最是縱欲隨心。魔與神明此消彼長,卻始終不死不滅。七千年前神魔戰後,諸神或是歸於寂滅,或是蟄居上界,輕易不出,群魔則大多沉眠,帶著他們的傳說一起在天地間逐漸被人忘卻。九州的每一個角落,過去都曾是神魔的戰場,每一寸土地,深處或許便埋葬著魔。而當年最是凶悍的魔尊們,則大多被封印在一個叫做罹都的地方。罹都在哪裡沒有人知道,罹都的入口七千年不曾打開,所有的魔都被淒慘的困在罹都之中,不見天日。但是——”綠衣女咬重了音節,“魔是不死不滅的啊。”
最後那半句話她說出口時,聲音蒼涼嘶啞,好似奔襲過曠野的風,疲倦而幽冷。阿箬側頭,細細思索著她這話的含義。
“魔是不死不滅,那麼……”阿箬想起了鬼蛛娘。按照聆璿的說法,鬼蛛娘是魔尊之中相對較弱的那一個,可就是這個相對較弱的鬼蛛娘,便能毀滅一整座樾姑城。
“魔既然不死不滅,”她說了下去,“難道七千年來,就沒有彆的魔曾經蘇醒過來麼?”如果是更強大的魔醒來,為這人世所帶來的,恐怕是一場劫難吧。
“有。”綠衣女修微微眯起了眼睛,“當然有。雖說那些實力強大的魔都被封印在罹都,可罹都經過七千年,早就不是從前那座堅固的牢房了。不死不滅的魔找到了機會,你說怎麼可能不設法逃出罹都去尋仇?即便他們逃不出去,可隻有這世上有汙穢、肮臟、陰暗存在,便永遠都會有新的魔誕生哪。”
被符咒鎖住的鬼蛛娘此時此刻是湛陽翁主的模樣。在樾姑城外聆璿毀了鬼蛛娘的軀殼,於是她俯身到了被聆璿殺死的湛陽身上,從而得到了人皇血脈——之前她那副殼子屬於七千年前的一個未活到及笄的女孩,總之原本也不屬於她,毀了就毀了,沒什麼好可惜的。
湛陽的相貌極好,畢竟皇族出身,論氣韻與五官都不輸凡俗。在這片黑暗之中,她的存在便有如破開黑暗的光,朱紅色的符文寫在黃綢之上,纏繞著她的手足與軀乾,兩枚晶瑩剔透長逾數寸的釘子刺穿了她的掌心,將她釘在了石壁之上。聆璿落在她麵前的時候她還沒有醒,垂著腦袋,長發飄散在麵前,有種格外淒楚的美。
還好阿箬不在,否則她該有多傷心。聆璿並不認識湛陽,之所以記住這張臉不過是因為他殺死湛陽之時,阿箬看他的眼神。
因為這副軀殼,聆璿決定救鬼蛛娘。
他的思維有時候就是這樣簡單且不講道理。他殺了湛陽,所以覺得自己該賠一個湛陽給阿箬。至於阿箬願不願意接受一個隻有殼子的湛陽,他完全沒想過。
就當聆璿抬手施術,打算拆去鬼蛛娘手足纏繞著的符咒之時,他的身後傳來一聲巨響。他及時的躲開,而片刻前他所站立的地方,則被炸出了一個深坑,燃起的烈火照亮了這座石室,也照亮了匆忙追來的綠卮夫人,那張寫滿了惱怒與陰沉的臉。
“上人不覺得自己過分了麼?”她咬著牙冷冷的說道:“上人先是無緣無故闖入我雲夢宮,對我這個晚輩大打出手還橫加汙蔑,現在竟然打算釋放魔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