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九煙撤去了幻術, 恢複了原身的相貌,且是他慣於使用的男子形態。
風九煙的男身也是一等一的美人,而這世間的妖, 大多有天然的魅惑之態, 風九煙化作男子的時候,眉眼並不如女子一般纖細秀婉, 然而低眉垂目之時,卻有說不上來的風流,不經意間好似能勾魂攝魄——這也是為什麼阿箬肉眼凡胎也能拆穿他偽裝的緣故。他之前變成了雲夢宮中某位高階弟子的模樣, 單論五官、體態, 他都沒有任何破綻, 畢竟他也是活了近萬年的老妖了, 法力不可謂不深厚, 可是一個尋常的雲夢宮女修眼中是不會有他那樣的嫵媚的, 那好比是歲月釀成的醇酒,好酒不該盛放在茶碗之中,風九煙的眼神不該出現在一張涉世未深的臉上。
不過風九煙倒也並不在乎自己的偽裝被阿箬所拆穿的事, 反正……她逃不遠的。
他站在山崗上, 眯起眼睛看著阿箬義無反顧的跳下了雲夢澤, 冷笑一聲後不緊不慢的上前,那些在湖岸邊作勢欲撲卻又遲遲不敢下水的藤蔓在見到了他之後都變得躁動不安,如同在外受了委屈,迫不及待想要家中長輩出惡氣的頑童。
“乖。”風九煙輕輕撫摸著這些藤條,它們霎時間安靜了下來,盤旋在風九煙的腳下。
“讓她逃吧,她以為她是在向著生路進發,實際上, 前方可是我為她準備好的籠子。”
阿箬不知道自己跳湖的舉動究竟是明智還是愚蠢,但她在遊到一半的時候敏銳的感受到了這雲夢澤深處,應當蟄伏了什麼可怕的東西。每遊一段,被她係在腰間的白霜劍便會發出警惕的低鳴,而阿箬在這時低頭,不知是錯覺還是怎的,總會看見有一抹漆黑的影子在湖水深處遊過,就好像是某種巨大的魚……或是彆的什麼怪物。
阿箬不是一名修士,沒學過各式各樣的法術也不了解仙門各個宗派的來曆,所以她並不知道雲夢宮的最早乃是赤帝在人間的宮殿。在遙遠的上古之時,在那個神與魔紛爭不斷,人間還是神魔戰場的時候,雲夢澤乃是天底下最有名的魔窟,雲夢宮最初是赤帝對抗邪魔的前哨所,後來初代的雲夢宮主繼承了赤帝傳承,也繼承了赤帝的職責,以雲夢宮全宮之力鎮壓生活在湖底的……那些東西。
聆璿和綠卮夫人打了一場,拆了雲夢宮主殿也毀了部分的護宮法陣,因此湖底的那些東西也就蠢蠢欲動的浮上了水麵。七千年過去,它們的凶性衰減了多少尚不好說,但顧忌著白霜劍和那枚白玉眼的威嚴,它們暫時也隻是浮上來探頭探腦一番,並不敢對阿箬真的做什麼。
阿箬不知道自己現在腳下有多危險,她緊盯著前方雲夢宮主殿的方向努力的遊著。聆璿和綠卮夫人在打鬥的過程中,不少雲夢宮的建築都遭了秧,因此眼下湖麵上時不時就會漂來幾扇門板、幾件木製的器具,阿箬遊一段路便攀著那些漂浮物休息一陣子,起初倒也還輕鬆。然而雲夢澤被聆璿和綠卮夫人的靈力牽引著漲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潮,如同沸騰的水一般。越是靠近雲夢宮主殿,她的行動就越是困難。
一陣大浪拍來,阿箬沒能躲過去,在浪潮中她不慎鬆開了她抱在懷裡的浮木,往水中沉了下去。
她及時的憋住了呼吸,原本是可以在浪潮過去後很快浮起來的,卻有什麼纏住了她的腳踝,將她往下拽。那不是水草,阿箬努力的在渾濁的湖水中睜開了眼睛,驚駭的發現自己腳踝處竟是空無一物,就好像抓住她的是她看不見的水鬼。
之前那些遊曳在湖底的巨大陰影這時反倒不見了,然而這片水域卻也連一條魚都見不到。白玉眼在阿箬墜湖之後也跟著入水,發出的光芒照亮了相當廣闊的一片空間,而在這片空間中,什麼都沒有,沒有活物、甚至也沒有砂石,寂寥到讓人心驚,隻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拉著阿箬不斷下沉。
阿箬拚命掙紮,那柄懸在她腰間、有著神智可以自行行動的白霜劍並沒有在這時候主動跳出來幫她,好像在這片水域中它也成了一件徹徹底底的死物。阿箬趁著自己還有最後的意識,主動解下了佩劍握在手中,屈起身子猛地朝自己的腳踝斬去,她在瀕臨溺死邊緣的時候這樣在水裡出劍很容易會傷到自己,然而她此刻也顧不得許多了。
可是讓她倍感驚恐的是,白霜劍竟然什麼都沒有觸到。
她不僅是看不見那隻拽著她下沉的手,那隻手甚至可能並不存在。那麼,究竟是什麼在帶著她下墜……
在這樣的驚恐之中,她失去了意識。
醒來的時候,她的第一件事是大口的呼吸空氣,既然還能呼吸,說明她現在已經回到了陸地。側身吐出了幾口片刻前喝下去的積水之後,她捂住隱隱作痛的肋骨,從地上爬了起來。
爬起之後她不再確信自己是否真的在陸地上,環顧四周她所見到的是一間狹小的石室——或者說,墓室。
在浮柔島上的時候,她也去過彆人的陵墓,墳墓中那種陰沉逼仄的環境她至今都還記得。一口巨大的棺材占據了視線中絕大部分的位置,四角則燃著長明燈,幽藍色的火焰讓阿箬想起了凡人神話中的地獄。
她不會是死了吧……這樣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她腦子裡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