曈走出高塔, 瞭望著聆璿與阿箬消失的方向,並沒有馬上去追。她知道阿箬終有一日會再回到罹都,也知道聆璿現在所做的一切努力, 最終都會成空。
永遠也不會有氣候變化的罹都這時卻忽然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 曈攤開掌心,滴在她手中的雨水是鮮紅色的, 這不是雨而是血。她抬頭看向半空,在空中子藏與綠卮夫人的鏖鬥已接近尾聲,到頭來竟是綠卮夫人占據了上風, 這個神智早已崩潰的女人騎在了身如長蛇的子藏背上, 用一口並不算鋒利的牙惡狠狠的從他的背上咬下血肉, 用化作了利爪的雙手硬生生的從子藏身上刮下一片又一片的鱗。
“綠卮已然入魔。”曈歎息。
百年前她為了替然渟湫複仇, 自願用記憶交換一份堅決之心的時候, 成魔的種子就已經種下, 道法講究自然無為,過分的執著會讓人偏激,偏激者早晚會成為魔。
隻是綠卮夫人即便成了魔, 竟然還是心心念念的想著除魔。真不知道是當年種進她腦海中的那份信念過於強大, 如深埋河床的石橋梁柱一般怎麼也衝不垮, 還是由於殺死摯愛的那份恨意實在是過於激烈,這才讓她選擇與子藏不死不休。
子藏知道自己融進身體的神魂之中夾雜了一縷屬於彆人的意識,他猜到了那縷意識或許與綠卮夫人有關,於是他在與綠卮夫人對戰的過程中故意放出了那抹意識,然後借著綠卮夫人的手,殺了他。
綠卮早就忘了和然渟湫之間的過往,然而彼此之間的感情卻是一直存留在她的心中,痛失摯愛那一瞬間的疼痛勝過刀斧相加, 她這一生堅持正義,行斬妖除魔之事,可最終她斬殺的卻是自己的愛人。當然渟湫在她懷中失去意識的那一刻,數百年來支撐著她的信念崩塌,醒過來的子藏趁機掏出了她的心臟,也就是這一刻,作為雲夢宮主的綠卮夫人死去,邪魔綠卮就此誕生。
這將是最孤獨的魔,她的執念使她與所有的魔為敵,她的身份讓她被排除在人世之外。從今往後她隻能如同遊魂野鬼一般徘徊在罹都,繼續著她永遠也不會終結的複仇。
“癡兒。”曈輕聲感歎,轉頭又一次的走進了那被聆璿拆毀了大半的高塔。在塔內,鬼蛛娘仍然被釘在玄晶石雕成的塔壁上,聆璿那家夥帶著阿箬逃走的時候並沒有順手將鬼蛛娘給放下來。
“你何苦呢?”曈臉上倒是並沒有怒色,像個為頑劣幼兒而無奈的慈母。
封在鬼蛛娘口舌的禁製被曈所解開,能夠說話之後,鬼蛛娘迫不及待的大哭了起來。七千年前雲伽死去的時候還是孩子,七千年來一直用著雲伽軀殼的鬼蛛娘儘管很多時候狡猾精明,但內心深處依然有一份孩子氣,受委屈了喜歡大哭,哭聲尖利刺耳,吵鬨得很。
“你再哭,我讓你永永遠遠被釘在這座塔上,不得自由。”
鬼蛛娘訕訕閉嘴。
“你終究還是去找阿箬了。”
“您這不早就知道了麼?”鬼蛛娘撇嘴,“您料事如神,啊不對,神都比不上您。這世間所有的人與事,哪個不是掌握在您的手中。您呀,是早就算計好了吧。先是和我聊起雲月燈,故意刺激我想起她,而後又讓長桑他們去攻打無名穀,使我因為擔心雲月燈那個轉世而方寸大亂。我想要帶她走這一點想必您也早就料到了,不然畫在我手上的那道符咒是怎麼來的?那小姑娘在看完前世的記憶後必然會來找您,這點您也算準了。嗬——”一直以來在魔尊排名中都屈居末位的鬼蛛娘酸溜溜的咋舌,“您可真是厲害,欺負我真是折了您的身份,您該去稱霸六界,一統神魔才是。”
曈不理會鬼蛛娘的諷刺,轉身就走。
“慢著慢著!快把我放下來啊!”鬼蛛娘急了,“我不亂說話了還不成麼?您生氣了?”
曈抬眸看著鬼蛛娘,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比起聆璿那尊玉雕,她才更像是冰冷的死物,“把你放了,你又會去找阿箬。”
鬼蛛娘沒有撒謊,老老實實承認,“嗯。”
“魔向來執著,心中若沒有一份經久不散的怨恨,又如何稱得上是魔?”曈感慨。
“怨恨麼……怨恨是有的,隻是比起怨恨,我的那份感情更像是困惑。七千年前我是被雲月燈殺死的,她殺死我的時候我有個問題沒來得及問出去,於是七千年來我一直在思索那個答案。”
曈頭也沒回的離開,“所以我不能放了你。現在的阿箬不是雲月燈,她回答不了你的問題也擔負不起你的信任。”
“那你什麼時候放了我?”鬼蛛娘氣急敗壞的問。
曈輕輕一笑,“時機到了的時候,我自然會放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