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第三日時,沉默終於被打破。這天,厲騰跟著圖瓦出門在外,因此給阮念初送午飯的人,換了一個。
“砰砰”,外頭傳來敲門聲。
阮念初把門打開,一抬頭,愣住。門口站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黑黑的皮膚,大大的眼睛,衝她笑,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齒在陽光下有些反光,個頭和她差不多高。
她微擰眉,視線下移,看見少年手裡端著食物。
小少年樂嗬嗬的,用高棉語說:“厲哥有事出去了,今天中午和晚上,都是我給你送飯。”說著把裝食物的碗往她麵前一遞,“來,還熱乎著呢。”
嘰裡咕嚕說了一通,阮念初除了那個“lee”字以外,什麼都沒聽懂,但也大概猜到他想表達的意思。於是接過碗,有些冷淡地道:“thank you”
少年愣住,這才一拍腦門兒後知後覺,抓抓頭發,好半晌才紅著臉,擠出幾個蹩腳至極的英語單詞:“hello……my name is 托裡……o meet you!”
雖然發音很不標準,阮念初還是艱難地聽懂了。她點點頭,見托裡這麼天真靦腆,內心的警惕和戒備也便削弱幾分。
畢竟隻是個小孩子,再壞,應該也壞不到哪裡去。
思索著,阮念初扯唇,有些僵硬地擠出一個笑,“o meet you,too”
她長了張妖嬈漂亮的臉,之前臟兮兮的分辨不出,洗完澡,顯得乾淨而溫和。托裡被她的笑弄得不好意思,撓撓頭,用高棉語說:“你先吃吧。晚飯我再給你送來,再見。”說完扭過頭,一溜煙兒地跑遠了。
下午無所事事,她睡了個午覺,睜眼便是傍晚。叫托裡的少年果然又送來了晚飯。
這回,阮念初讓托裡進屋坐坐。
托裡還是那副大笑臉,像忽然想起什麼,趕忙壓低聲,用高棉語道:“厲哥今晚估計回不來,你一個住,得注意安全啊。”
阮念初微怔,有些尷尬地笑笑,說的漢語:“不好意思,我不懂你們柬埔寨的國語。”
少年的想象力總是無窮無儘的。小托裡自己腦補了一下,想當然道,“雖然大家怕厲哥,明麵上不敢對你亂來,但你還是要提高警惕才行。”
阮念初聽他又提了一次“lee”,想了想,道:“lee啊……和這兒的其他人比,他人還不錯。就是太悶了。”
托裡繼續高棉語:“你長得漂亮,漂亮的姑娘在這兒都危險。不過你放心,以後咱倆就是朋友,厲哥不在的時候,”一挺胸,拍得邦邦響,“我保護你。”
阮念初繼續說中文,“嗯,你話就比較多,熱鬨。”
突的,托裡眼睛一亮,“對了!”他拿起一把金黃色的花穗,遞給阮念初,還是說的高棉語,“我下午的時候摘了些花,喏,送給你!”
她接過花細細打量了幾眼,狐疑,“這是草麼?”
托裡:“厲哥送過這個給你?”
阮念初自言自語:“又有點像稻穗。”
屋子裡,姑娘和少年各說各話,居然也聊了大半天。厲騰就站在門口,看見屋內光線柔和,阮念初的側臉像籠在一層金黃色的薄紗裡,實在是太年輕,幾乎能看見皮膚上細而軟的絨毛。
星月當空,他抽著煙,聽著裡頭的雞同鴨講,忽然無聲一彎唇,笑起來。
阮念初收下了那束花穗。
她在屋裡找到一個缺了角的破花瓶,盛上清水,把花穗放了進去。那花穗一綹一綹,色澤金黃鮮亮,她看著這束花,忽然想起,這種花是水稻開出來的,叫稻花,也是柬埔寨的國花。
阮念初把花瓶放在桌上,單手托腮,仔細觀察。她想起辛棄疾的《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稻花象征豐收和希望,古往今來的詩人,都用稻花來寄托內心的喜悅。在陰森寒冷的長夜裡收到一束希望,該是個好兆頭吧。
她靜靜地想。
過了一夜,第二天傍晚,令阮念初詫異的是,她又在窗前台子上看見了一束金色的新鮮稻花。她感到很欣喜。後來,在那個叫托裡的少年路過窗前時,她揚了揚手裡的花穗,勾起唇,對少年說了句“thank you”。
托裡眼神裡寫著困惑,但還是一個勁兒地撓頭嘿嘿,衝她笑。
就這樣,從天而降的稻花,連續三天,都未間斷。阮念初把花都養在那個破花瓶裡。那幾束失去了根,但生命力頑強的花穗,竟愈發漂亮。與此同時,她也愈發覺得那名少年善良可愛。
第三天的晚上,厲騰回來了。
彼時,阮念初剛好對路過的托裡說完今天的謝謝。厲騰聞言,綁靴帶的動作一頓,轉眸看她。挑了下眉,“你跟他說謝謝?”
阮念初完全沒料到他會主動跟自己說話。她微滯,須臾才點了點頭,低聲說,“托裡每天都會送一束花給我。他很有心。”
厲騰沒有笑意地笑了下,什麼話都沒說。轉身出去了。
這一日,照樣是夜,照樣的星雲當空,他照樣睡在房頂上。一手拎著個還剩大半的酒瓶,一手把玩那把99式空降兵傘刀,目光穿過黑夜落在未知的遠方,神色冷峻。
阿新婆婆坐在廚房門口縫衣裳,忽然,她笑了笑,用高棉語問:“花是你送的,為什麼不告訴她?”
厲騰仰頭灌進一大口烈酒,闔上眼,語氣冷淡漫不經心,“沒那個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