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狗屎運。
就這樣,節目單上,阮念初的名字第一次從“某某等人”裡跳脫了出來,成了一個獨唱演員。她的曲目是祖國之聲係列的《秋——帕米爾我的家鄉多麼美》,原唱是殷秀梅,女高音,偏難的一首歌。
好在阮念初的聲帶音域很廣,能駕馭。
後麵幾次彩排,她的完成度一次比一次好,正式演出的前一天,總導演總算沒建議換人唱了。
“最開始,我根本不同意把這首歌拿給你唱,你舞台經驗不足,有點怯場。”點評節目的環節,總導演很直接,“我們這場晚會的觀眾,和你平時見的基層戰士可不一樣。希望你繼續努力,明天表現好點兒,彆給你們演出團丟臉。”
阮念初滿臉笑容地點頭。她從小到大,聽到最多的就是批評,早就百毒不侵。而且,導演的話很中肯,她本來水平就不到位。
為了有更好的狀態,演出當天,阮念初提前很早就去了後台。
政治部把晚會地點定在解放軍藝術宮。這個藝術宮年代已久,牆壁隔音效果不佳,所以後台和前台分彆設在兩棟樓。
下午四點,離晚會開始還有四個小時,演出人員都還沒到。
阮念初把演出服裝放進化妝間,然後去了藝術宮背後的小花園。陽光靜好,四下無人。
她開始開嗓。
清脆甜美的女聲,高而亮,震得旁邊的樹葉都在搖動。
開到一半,背後忽然傳來陣腳步聲,還有女人說話的聲音,“奇怪。這麼早,誰跑這兒來吊嗓子?”
阮念初認得這個聲音。華麗的播音腔,抑揚頓挫,說句話比她唱首歌還好聽,是這次晚會的女主持李小妍。迄今為止,這場晚會已經彩排了近十次,李小妍開場那句“尊敬的各位領導各位來賓”,聽得她耳朵起繭。
阮念初站在原地沒有動。
歌唱演員演出前在後台開嗓,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阮念初轉過身,嘴角已經上揚,準備跟對方打個招呼。
不遠處,女主持麵含微笑走過來。
她身旁還有一個人。
冷臉寒眼,軍裝筆挺,比原就高挑的李小妍還高出一個頭。短短幾秒工夫,阮念初嘴角的弧度僵在了臉上。
過去的七年裡,她從未想過會有和那人久彆重逢的一天,然而,離奇的是,離奇的事居然就這麼離奇地發生。更離奇的是,那段已被歲月模糊的記憶,隻一眼,便重新在她腦子裡鮮活。
一個名字浮現出來。
因為這個意外,阮念初沒能笑意自如地和女主持打成招呼。
換成李小妍笑盈盈地招呼她,“你好啊。”這場晚會的演員有百餘人,她隻知道阮念初的節目是獨唱,卻並不記得她的名字。
須臾的震驚過後,阮念初恢複常態,笑笑,“你好。”
“剛剛是你在開嗓子吧?真用功。”李小妍的笑容萬年不變的甜美,說完便轉向厲騰,“這是這次晚會的獨唱演員,唱歌很好聽。”
簡簡單單的介紹,甚至沒有姓名。
厲騰點頭,視線禮貌而冷淡地移向阮念初,“你好。”
他完全不記得她了。這是阮念初根據他的眼神得出的結論。那雙眼和她記憶中一樣漆黑深邃,目光冷靜,波瀾不驚。
不知為什麼,這一刻,阮念初反而平靜了。
李小妍跟她介紹,“這是空降旅過來的厲隊。”
阮念初餘光已經瞥見厲騰肩上的兩杠三星,空軍上校,副旅職軍銜。大領導。於是她笑容裡多了一絲諂媚,“首長好。我練歌打擾到了你們,真是不好意思。”
回話的是李小妍,她很抱歉,“是我們打擾了你才對。我是過來給話筒調音的,厲隊來了又不好讓他乾等,就帶他在這兒轉轉。”
阮念初聽出他們關係匪淺,識趣告辭:“嗯。哦,我得回個電話,再見。”說完,她笑著轉身離去。
李小妍跟她說了再見。厲騰連目光都沒在她身上多留。
這場重逢來得突然,結束得也突然。
直到走回化妝間,阮念初才來得及回想剛才見到的厲騰。他好像變了些,又好像什麼都沒變,七年光陰在他身上流淌,斂去幾分野性,留下幾分內斂,空軍軍服在他身上,俊郎挺拔,渾然天成。
厲騰再也不是柬埔寨叢林的那個厲。這才是他真正的樣子。
阮念初托腮。想起那段往事,不知怎麼就笑起來。
他忘記了她,而她不能記得他,其實,也算有點遺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