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騰閉眼摁了下眉心,須臾,落下車窗,拿打火機點燃一根煙。
她又說:“那……看在你幫過我那麼多次的份上,”她視線落在他的側臉上,“我原諒你了。以後,我們還是朋友。”
他竟忽然笑了下,“行了。趕緊回家,不然你媽該著急了。”
“嗯。”阮念初推開了車門,“再見。”
高跟鞋踩在地上的聲音輕輕盈盈,遠去了,消散在風中。
厲騰撣撣煙灰,仰頭,後腦勺靠在椅背上,良久,還是沒能把那句“再見”說出口。
*
一場大雨讓雲城進入了初秋。
周一早上,阮念初照舊去單位上班。上麵又下任務了,說是下個月月初要去邊城的營地搞慰問演出,一共七場,要大家抓緊排練節目。
經過上次的晚會,阮念初這個名字已一炮而紅,她成了聲樂分團炙手可熱的人物。所以,這次的獨唱曲目,分團長選都沒選,直接就安排給了阮念初。
她本人感到很驚奇。
其餘演員則半是豔羨,半是感歎。誰能想到,大紅花薑雪的一次感冒意外,竟會無意間成就一片小綠葉的逆襲。
這次的獨唱曲目,是分團長親自選的,紅色歌曲《絨花》。這首偏抒情向的曲目,阮念初從來沒有唱過,因此她隻好把自己關在聲樂室,勤奮苦練。
這一練就是整整三天。
周三下午是暖陽,陽光不似夏日時那樣毒辣,變得溫柔可親起來。演出團的排練大樓安靜極了,隻聽得見合唱演員們吊嗓子的聲音,和舞蹈指導員數拍子的聲音,“一噠噠,二噠噠……轉!下腰,頂手腕,再轉……”
這時,聲樂3室傳出了一陣歌聲,曲調悠揚,聲線柔婉,“世上有朵美麗的花……”
“暫停一下。”分團長彈琴的動作頓住,朝阮念初皺眉,說:“念初,你的聲音很美,音準節奏也沒有問題,但是感情不太到位。再找找感覺。”
阮念初嗯聲,微低頭,認真思考起來。
之後過了幾分鐘,她抬起頭,對分團長說:“我再試試。”
《絨花》低緩輕柔的前奏從分團長的十指間流淌出來。
阮念初緩緩閉上眼睛。刹那間,許多往事走馬燈似的從她眼前晃過去,她的記憶穿越時光的洪流,回到了金邊市郊的那個營寨。那個傍晚,有夜色,有篝火,有槍林彈雨,也有迎風飄曳的稻花。
“世上有朵美麗的花……”
門外,男人腳下的步子一頓。他轉頭抬眸,那姑娘長發盤在腦後,站在鋼琴旁邊,閉著眼,神色平靜,側顏籠罩在薄金色的光裡,連皮膚上的細絨都清晰可見。
“錚錚硬骨綻花開……”
厲騰安靜地看著她,移不開眼睛。耳畔,她的歌聲柔婉如水,“世上有朵英雄的花,那是青春放光華……”
有路過的演員看見厲騰,怔了怔,回神後立刻準備敬軍禮。他擰眉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幾個演員識趣,點點頭走了。
過了幾分鐘,這首歌唱完了。阮念初睜開了眼睛。
分團長衝她露出一個微笑,“這次還不錯。再多練幾次會更好。休息十五分鐘。”
她點點頭,覺得渴,伸手去拿自己的水杯,誰知一側身就看見了窗外的那人。他身著軍裝筆挺如畫,站在逆光的陰影中,不知已看了她多久。
阮念初覺得詫異,拿起水杯就跑出了聲樂室,驚道:“厲隊?你怎麼到我們演出團來了?有什麼事情麼?”
厲騰說:“我來找你。”
“……”她眨眼,“找我?”
他臉色很淡,靜須臾,把手裡拿著的東西遞給她,“送你的。我突然想起來,這玩意兒自己好像從沒親手給過你。”
阮念初低頭一看,怔住。那是一束經過風乾處理的稻花,花穗金黃,色澤鮮豔。
她手指微微有些發抖,好半晌,才把花接了過來。
隨後他就轉身走了。
這一日,厲騰的出現和消失都很突然。頭頂陽光絢爛,若不是手裡的花束真切存在,她幾乎要以為剛才隻是一場荒誕的夢。
她真的一點也看不透這個男人。
*
離開演出團,厲騰開車回軍區。路上,手機響了,他掃一眼來電顯示,是楊正峰。
“喂。”他接起來。
隨後,楊正峰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語氣沉肅,“方不方便說話。”
“嗯。”
“頭號目標人物已經確定了,是個柬埔寨人,性彆女。她是達恩在中國的一個下線,長期在國內活動,犯案無數,反偵察能力很強。”
厲騰麵無表情,“叫什麼名字,有沒有照片。”
楊正峰說:“瓦莎。但應該不是那女的的真名。”
突的,厲騰臉色大變,反向盤打死一記甩尾,急刹車,把車靠邊停下。後麵車道上的人紛紛探頭大罵,“有病吧你!”“會不會開車!”
電話那頭的楊正峰察覺到什麼,道:“怎麼了?”
“你說,達恩的下線叫瓦莎?”厲騰的語氣非常冷靜。
“對。”
“……”他沉默數秒鐘,腦子裡飛快閃過一張戴著墨鏡的女人麵孔,低聲道:“難怪會有那群特警。瓦莎的確沒住過那家旅館。因為她沒有把追蹤器提前放進旅館房間,而是提前放在了阮念初身上。”
楊正峰一頭霧水,“……什麼意思?”
“那天晚上的事,隻是達恩的一個挑釁。”厲騰閉眼,忽然狠狠一拳砸向車窗,透明玻璃立刻裂開絮狀紋路。他語氣極冷也極沉:“是要我知道,他已經盯上了阮念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