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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騰離開以後,阮念初總覺得少了點什麼。明明,她還是這個她,城市還是這個城市,生活還是這個生活,但就是很空。
她的心臟仿佛被分成了兩半。一半還在自己身上,另一半,大約是被厲騰給拐跑了。
就連短短的數小時,都變得無比漫長。
從精神病院出來之後,阮念初回了軍區宿舍的家。她搬到這已經有段日子,出入次數一多,跟小區裡不少姑娘大媽混了個臉熟。大家彼此不認識,但碰麵了還是會微笑示意。
她一路笑到進單元樓,臉已有點發僵。
回到家,還是空空蕩蕩的。小胖貓懶懶地蜷在窩裡,見她回來,探出個腦袋喵喵叫。
阮念初過去抱起胖貓,一邊撫著她的毛,一邊柔聲輕哄:“厲小醋,你知道麼?你的男主人出任務去了,這幾天,隻有咱們倆相依為命。你彆害怕,他很快就會回來的。”
這話,連她都不知道是在對貓說,還是在對自己說。
“喵……”胖貓好像聽懂了她的話,輕輕叫了幾聲,爪子搭到她的肩上。像是安慰。
阮念初拿下巴蹭蹭胖貓的腦袋,“放心,他不會有事。”
胖貓舔舔她的手,“喵。”
這天快傍晚的時候,阮念初躺在床上跟喬雨霏發微信,聊著聊著,一個電話打了進來。她一看,來電人是雷蕾。
“喂,雷警官。”
“你現在有空麼?”雷蕾問。
阮念初覺得有點奇怪,“有什麼事?”
雷蕾靜了會兒,才道:“萊因已經回柬埔寨了。之前他在我這裡寫了一封信,說等他離開以後,請我轉交給你。”
阮念初眸光微閃,想起之前厲騰的確讓雷蕾把萊因關進警局過。她沉吟須臾,道:“你現在在哪兒?”
“我在開車回家的路上。”雷蕾說,“你到宿舍門口來吧。我把信給你就走。”
“好。”
最終,阮念初拿到了那封萊因寫給自己的信。她把信展開。信很短,其實說是信,倒不如像是一時興起寫的隨筆,總共隻有幾句話。而且上麵的漢字歪歪扭扭,談不上美觀,甚至連工整都算不上。讓人一看就知是出自外國人之手——
一直很喜歡中國詩人徐誌摩的那首《翡冷翠的一夜》
“那一天你來
就比如黑暗的前途見了光彩
你驚醒我的昏迷償還我的天真”
我曾無數次幻想,
故事在當年發生一點改變,
但卻什麼也變不了。
開篇屬於你和他,結局也隻屬於你和他。
你們本就像黑夜和月亮那樣般配。
我會永遠記得你們,記得你們的故事。
再見,阮,我的朋友。
我要去尋找屬於我的故事。
“……”看完這封信,阮念初的心情忽然變得有些複雜。當年的小托裡,現在的萊因,一直以來,他的故事似乎遊離在她和厲騰的故事之外,卻又依存他們的故事而生。
他能徹底走出去,看見自己的世界,阮念初發自內心替他高興。
“再見,托裡。我的朋友。”她彎唇,對著信輕聲說道,然後展開手,讓信隨著傍晚的風飄遠。
晚上七點,暮色漸漸低垂,小區裡家家戶戶都亮起了燈火。
阮念初打開冰箱門。冷凍室裡躺著十來個餃子,是之前厲騰包的。她看著那些餃子發了會兒呆,把它們取出,統統丟進沸水。
數分鐘後,鍋裡的水再次沸騰。餃子浮到水麵。
阮念初拿了個碗,去撈。
剛撈兩個,手機忽然響起來。
她拿出電話,一看,微微愣住,來電顯示寫的是夏姨。詫異並未持續多久,阮念初滑開了接聽鍵,“喂,夏姨。”
電話裡傳出老人壓抑的抽泣聲,“小阮……剛才醫生打來電話,你嫂子突然自殺,幸好發現得及時搶救了過來……我現在要往醫院趕,你能過來幫我照看一下小星麼?”
“……”阮念初臉發白,深吸一口氣穩住聲音不抖,沉聲道,“好,我馬上過來。您彆著急,搶救過來了就好。彆著急。”
掛斷電話後,阮念初閉眼,抬手用力捂住嘴,轉過身,抓起鑰匙和外套,開門大步離去。
不知為什麼,這一瞬,她強忍多時的眼淚終於在夜風中決堤。
何麗華的自殺,完全在阮念初意料之外,但又有點在她意料之中。
今天下午,何麗華對她說,自己從來沒有怪過夏飛。說話時的神態和表情,是那樣的平靜祥和,眼底的光,甚至帶著一絲幸福和希冀。
阮念初忽然懂了她那時的眼神。
如果你曾真正深愛過一個人,就會明白,人若要靠一段回憶來度過今後漫長一生,有多累,多難。
也是在這一瞬,阮念初懂了那時隔七年的重逢之初,厲騰在麵對她時,內心所有的猶豫和掙紮。
“你怕麼。”她忽然停步,看著漫無邊際的夜,問那遙遠而未知的存在。
周圍霓虹斑斕,車水馬龍。無人回應她,隻有風在靜靜地吹。
——你怕麼?
——怕。
——怕什麼?
——怕有朝一日我若食言,你要孤獨走過今後的數十年。
——那明知是萬丈深淵,為什麼還義無反顧前往?
——我愛你。
阮念初看著夜空輕輕笑了。她聽到了風捎來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