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燈下見江河(2)(謝騖清聽著外邊刀叉觸碰的...)(2 / 2)

夜闌京華 墨寶非寶 8721 字 8個月前

蓮房受寵若驚,自責說,先生遠在香港談生意,還惦記著這麼件小事。何未笑著推她進去,讓她儘情逛。因二叔給的驚喜,此行在蓮房心裡變得格外隆重。何未為配合二叔的心意,一鼓作氣買了六頂,都是最時興的下午茶帽和鐘形帽,準備回去給大家分。

帽子不大,盒子卻不小。店員熱情地將六個大盒子摞起來,堆在車上,送出去。

路燈旁,茂叔已等候許久,見她身邊有外人,不急不緩走過來,輕聲對她說:“法租界忽然封了,我們出不去了。”

她意外:“全封了?”

茂叔點頭:“出了事,租界裡在查人。”

“早知道不逛帽子了。”蓮房內疚。

“你不逛帽子,我都要用這些時間取貨,都一樣。”茂叔安慰蓮房。

她輕聲和茂叔詢問,能用的手段都被試過了,全沒走通。最主要他們的貨很私密,不可張揚,許多的關係沒法用。

店員把帽子盒裝上車,看他們杵在那兒,好心安慰,讓他們先找個地方住下。何未對店員感激笑笑,心下卻像燒了一把火,灼得她背後冒汗。

自己留在這裡住一晚沒關係,客輪運營不靠她,她在或不在,明早都照常發船。她著急得是取出來的兩箱貨物,必須送上客輪。這一錯過,就要來年春天了。

於半黑暗的路旁,她瞅著青色油漆刷過的路燈杆子,想到那個號碼。她低頭看腕表時間,這時候,他應當在重溫鴛夢……不該貿然打擾的。

可此事人命關天,容不得耽誤。糾結權衡下,她決定試試他這條路。

何未尋了個有電話的餐廳,給了服務員小費,把電話挪到門外,撥了電話。

“喂,你好,”接通後,她主動、輕聲說,“我是何未,想找謝騖清。”

如她所料,電話不在他的房間,接電話的自然也不是他,成熟男人的聲音禮貌而簡短地回答:“請稍等。”

何未靠在金屬門邊,等回音。

幾分鐘後,聽筒再被拾起:“何二小姐是否在法租界遇到了危險?”

“沒有,沒有危險,”她快速說,“法租界關閉了,我被困在這裡,想回去利順德。一共六個人,需帶兩箱貨物走。想問問……你們有沒有什麼法子?”

對方問她要具體所在的地址。房間裡還有旁人,低聲提醒說,隻要地址沒用,進不去的,需在租界口見。

於是中年男人改口,讓她在租界的北口等。

“我個人沒危險,請務必轉告他。”何未輕聲強調。

就算天大的事,她都不願造成誤會,用自己身處險境的理由,迫使他出麵。

“卑職明白。”

電話掛斷。

何未怕惹人注意,讓大家留在距北口三分鐘車程的小路上,她獨自走去租界口。今日租界封閉緊急、毫無征兆,不止她,還有不少人在木柵欄前,反複和法國兵溝通,人心惶惶。

柵欄被油漆成白色,在夜裡極醒目,像一張巨大的蜘蛛網,等待網羅要抓捕的人,令人不舒服,陰森森的。

何未立到最邊角,在吵鬨不絕裡張望柵欄外的路。天晚了,租界外的店鋪的燈全滅了,遠望著,除了黑不見任何景物。

直到幾道車燈的光,照到路麵上,才算有了光。

車依次停在路口,先下來了七八個人,有一個外國人麵孔,餘下不認識。隻聽得車門幾次撞上的動靜,再有數人下了車。何未被柵欄和車旁的人影擋著,瞧不分明,但認得出其中一個男人的身形輪廓是謝騖清。真是奇怪,兩人並不熟。

隨同的外國人跑近,短暫溝通後,柵欄打開。

謝騖清獨自一個人走向這裡,他單臂綁著白綁帶,吊在脖子上,因為手臂受傷沒法穿衣服,肩披著西裝。副官追上,想給他披上厚外衣,被他擋開。

何未不自覺向前迎了一步,立刻有兩支□□推開她,黑黝黝的槍口直接對上了她的臉,近到能聞到□□味。她不敢再動,盯著那小黑洞,呼吸越來越慢……

謝騖清因要進租界,和人有協議,身上沒帶槍。

他見遠處的何未被人以槍指著,腳下的步子沒停,輕對身後一揮手,車燈立時打開。在刺目的車燈裡,車旁人全從後腰拔了槍,貓腰閃到光之後,一副要開打的陣勢。他們這些人跟著謝騖清一出省,就把腦袋拴腰上了,完全不管什麼雜碎狗日的法租界……

“快放下,誤會,全是誤會。這是客人,客人!”負責溝通的外國人嗬斥出聲,高舉著手裡的特許通行證,就差把通行證按到法籍長官臉上了。

長官見通行證,拿到手裡細看,即刻低斥了兩句。在長官的嗬斥下,法國兵先後放下槍。

何未馬上退後、離開危險區域。直到謝騖清走過被挪開的柵欄,站到她的眼前。那對漆黑瞳仁像浸了冰水似的,先看法國兵,逼得他們悉數讓開。

他這才望過來,像把她籠在了目光裡。

“嚇到了?”他竟然笑了。

……

謝騖清對她伸出了左手。何未見他眼裡沒冒犯的意思,約莫懂了。

她抬手要抱,被他身前吊著的手臂擋住,不得不狀似柔弱地低頭,從西裝下抱住他的腰。臉就勢貼上他的襯衫領子,屬於一個男人、受傷的男人才有的混雜著皂香、酒氣和外用藥物的氣息包攏住她。她腦後,他的掌心壓到上頭。

燙得不像他的手。

兩人其實都沒抱實,看上去熱情似火,除了她的臉靠在他肩上,身體尚隔著一段隱秘的距離。她畢竟還是個沒和人親密過的女孩子,手摸著他後背的襯衫布料,一動不敢動。這便是……逢場作戲麼。

“還要……做什麼?”她以隻有他聽得到的聲音,征詢他。

耳旁有時重時輕的熱息,來自於他:“不用。”

……

謝騖清移開壓在她腦後的手,鬆開了她。

“想住哪裡?找個你喜歡的地方。”他問,聲音平常,說給旁人聽的。

住哪裡?她沒回過神。

“就算有通天的本事,此刻都出不去,”他告訴她,“明早,我替你申請了提前離開的通行證。今晚,我們住在法租界。”

柵欄被抬回遠處,負責溝通的法國人都沒進來,當然也包括外麵他的人。

她隨後明白,他為她的一通電話,獨自一人進了這個——今夜隻能進,不可出的租界。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