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今朝海棠香(1)(謝騖清放了聽筒,低頭見茶...)(2 / 2)

夜闌京華 墨寶非寶 10546 字 8個月前

何未例行公事問完,拿了勺子舀起一小塊豌豆黃,慢慢吃。

謝騖清什麼都不做,看著她吃。

她想到一個問題,抬了眼:“如果你學弟去了陸軍部,日後……他不就是你的死敵了?”

南北政府必有一戰,舉國皆知。如果那個人去了陸軍部,日後開戰,必然是謝騖清的一個勁敵。如果去外交部還好,就是對外、對國際社會的,不參與內部戰事。

“如果他真想為軍閥政府效力,我們也隻能是敵人,”他似被問到痛點,停了好一會兒,才說,“過去有不少師兄弟死在我的手裡。”

全國統共那麼幾個正規軍校,畢業時大家各奔南北,等再見麵十有**都是在戰場上。

何未握著勺子,望進他的眼睛裡:“如果這樣,你不是把自己敵人介紹給我了?”

他想想,公平地說:“或許是。”

“那以後你倆生死對決,我該站在誰那邊兒?”

說了半天的話,隻有這一句容易被誤解,偏巧就被送炭盆進來的武官聽到了。她沒臉紅,人家先窘得脖子紅了,急著退了出去。

何未抿起嘴唇,鬱悶地接著吃豌豆黃兒。

“這幾年,大家都是今日不知明日生死,尤其我們這些從軍的,”謝騖清說,“現在說這話太早。”

何未輕“嗯”了聲,不再問。她一手撐著自己的臉,手指玩著大衣的狐狸毛領。今日她穿著的大衣領口和袖口處全是白絨絨的狐狸毛,進屋忘了脫,剛剛武官又在她腳跟前加了一盆燒得鮮紅的炭,是越烤越熱,越熱越覺得毛礙事……

謝騖清見她臉越來越紅,早察覺異樣,見她第三次摸狐狸毛領子,先替她說破了:“要不要把大衣脫了?”

“嗯。”何未不再矜持,放了叉子,起身。

謝騖清跟著起來,接過她的大衣。他單手把衣服攬在臂彎裡,這才見何未竟在冬日穿了件銀絲刺繡的白色深領口天鵝絨長裙……他目光在她身上定了定,對門外說:“加盆炭火。”

她窘了下,其實不冷,軟緞裡有襯裙,外頭還有貂絨披肩呢麼。

添炭火的人再次低頭進來,這回見到的是謝騖清抱著二小姐的大衣,而二小姐已經脫得剩下一條惹眼的白色長裙。何未這裙子有腰節,領□□叉,下擺不對稱,長的一邊柔軟地搭在腳踝下,另一邊露出襯裙的蕾絲邊,是歐洲當下最時興的款式……武官沒見過,猛一望去以為是睡衣長裙,更是嚇得不敢抬頭,低眉順眼地退出去了。

“我沒正經相過親,穿得是不是過於隆重了?”她先見謝騖清目光鎖著自己,再見武官麵紅耳赤的臉,不覺忐忑,輕聲問,“還是不夠好看?”

謝騖清與人做戲時,常被問這個問題,有撒嬌者,有自視甚高者,有妄圖引誘的,唯獨沒有何未這樣正經問的。他盯著她瞧了好幾眼,神色莫測。

“真不好看?”她低頭看,覺得不錯。

“好看。”他低聲說。

那就好,她安心一笑。

謝騖清已經掀簾進去了。這正房是他單獨住的,沒多擺家具,隻有一個衣架在床邊上。他把何未的大衣掛在了他的軍裝上衣外麵,挨著的一個木勾子上掛著他的軍帽和佩刀。

何未順勢見到了臥房全貌,裡邊還有個留聲機,一疊屬於男人的乾淨衣褲在床頭擺著,錦被果然散著……

謝騖清一轉身,她立刻倒背著手,似模似樣地看身側牆上的一排黑白照片。

右側角落的一張最小的合照吸引了她的注意。那上邊有個年輕男人,拿著屬於將軍的佩刀,戎裝加身,麵貌和謝騖清有五六分像,隻是眉眼更硬朗。男人身邊跟著個麵容嬌憨貴氣、衣著素雅的女孩子,她微微歪著頭,似故意要破壞這位將軍的威儀,將額頭靠在將軍的肩頭。能看得出女孩子忍著得逞的笑,將軍眼裡也有著早識破其意圖的溫柔笑意。

這女孩子的麵容……

“這是我的叔叔嬸嬸,我四姐是他們的親生女兒,”謝騖清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後,“也是我叔叔留下的唯一血脈。”

難怪謝四小姐雖為人母,仍存著少女嬌憨,想必因為這個緣由,一直都是謝家最寶貝的那個孩子。

“她媽媽……”

“叔叔死後一日,自儘的。”

何未忽覺照片裡兩人隱藏在眉目裡的笑意過於明顯,不忍細看。

“我父親——”謝騖清說,“在叔叔和兩個哥哥走後,曾說,當下時局,若真有心報國,就不要娶妻生子,耽誤好的女孩子。”

“謝老將軍……不怕後繼無人嗎?”

“天下姓謝的何其多,”謝騖清回答,“不過是我們一家沒了人,不會影響什麼。”

一個小家當然不會影響什麼……

她不想他陷在過去,回頭玩笑說:“謝老將軍如此說了,你還能耽誤那麼多的女孩子?”

謝騖清見她眼睛紅紅,知她不想自己難過,配合著打趣說:“所以我常被父親責罵。”

謝騖清先離開了這裡,何未也回了原位。

謝騖清挑了兩人初見那夜他坐過的高背座椅,這比方才坐的凳子愜意多了,他不再受綁縛,往椅背上一靠,認真道:“我一直在找機會離京,這一走,再不會回來。”

認識十來天的朋友聊到分彆,不該難過的。

可心情不由人,她忽然不知該答什麼。

他背對著窗坐著,被窗外透進來的日光勾出了一張臉的邊緣,因逆光,讓整個人顯得沉靜了許多:“我這位學弟,欠了我一次救命的恩情。有他在,至少在南北開戰時,我不用擔心你因謝家而受牽連。”

“我們家還是有些朋友的,”她見他嚴肅,態度跟著端正了,“你不用太擔心。”

“何家宗族對你如何,我有耳聞,你二叔——”謝騖清頓了一下,直接道,“我說話直白,二小姐不要介意。我怕等你二叔一走,日後沒人能幫你。除了你的夫家,沒任何人有足夠立場幫你應對你的親生父親。”

他說得不錯,就算二叔再好的朋友,也沒法插手她和親生父親的事,登報斷絕關係在外人看都是吵架的手段,小小一張印刷紙是難以讓一個大活人脫離家族的。

他又道:“何家航運到了你父親手裡,恐怕是你和你二叔最不願看到的,對不對?”

何未輕點頭,何家航運太重要了。

“沒有我,你都要麵對如此危機,”謝騖清說,“更何況我們之前有過一段情。”

何未臉沒來由一熱。

這人……說的像真的似的。

“你需一個肯舍命幫你,且有能力護你的人。”他最後說。

何未手指撥著長裙上的一顆點綴的珍珠:“可不會奇怪嗎?我們認識不到半個月,你就要給我介紹結婚對象?我是說對外人來說,不奇怪嗎?”

她因為穿著長裙,兩腿並攏著傾斜到一側,腳上的皮鞋跟尖剛好抵著他的軍靴。她毫無知覺,謝騖清卻早注意到了。

“我對過去有過一段情的女孩子,都要照顧的,”他本想翹起二郎腿,坐得更愜意點兒,見她鞋跟抵得舒服,便沒動,任由她靠著自己,“這一點,眾人皆知。”

“可我明明沒有,”何未蹙起眉,“平白落下這種名聲,不是很虧麼。”

謝騖清眼裡漸起了笑意。

她看出來了,不滿地喃喃:“有什麼好笑的?”

謝騖清這次真被逗得笑起來。

他傾身向前,輕聲問:“和我要好過,很虧嗎?”

何未半天說不出話,像被困在他突然離近的眼睛裡。好像全部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但也隻是好像,那晚在天津,他們再清白不過。

“這就像,”她下意識往後讓,靠到了八仙桌上,“我隻是看了一眼蟠桃園,非說我偷了最大那顆千年桃子,還鬨得天下皆知……不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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