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今朝海棠香(4)(腦後被他的一隻手壓住,她...)(1 / 2)

夜闌京華 墨寶非寶 11160 字 11個月前

腦後被他的一隻手壓住,她恍惚著還在想,要不要抱實一點兒。可沒法再抱得更實了。她的額頭挨著他的襯衫,聞著男人身上受傷後有的外敷藥物的氣味,想到上次也是這樣……

“你身上是不是有傷?”在天津她沒經驗,這一回有了。

“沒有。”男人呼出來的灼熱氣息落到她耳廓上。

她眨了下眼,克製著情緒,鼻音更重了:“那你身上……”想想,笑著說,“挺好聞的。”不樂意說實話就算了,不勉強你。

謝騖清在黑暗裡,笑了。

她見他笑過許多次,已能在腦海裡勾勒出他笑的樣子。

他鬆開懷裡的女孩子,在一片黑裡找到壁燈開關。一道光亮拉他們回了現實。他就著光線瞅了她一眼,方才抱何未,能感覺得到她大衣上裹帶著寒氣。

他對外問:“炭火有沒有?”

“有,”武官像個土行孫似的冒出來,歡天喜地端著炭火盆,“剛燒的。公子爺說過,二小姐不喜歡多穿衣服——”

謝騖清望過去,武官立刻放下炭盆,溜了。

兩人相對立著,因剛抱過,何未始終不大能坦然直視他。但像能感知到,他的注意力在自己這裡。“我不是……隨便誰都要抱一下的。”她深刻覺得此事須說清楚。

沒見回音,她抬眼看,他顯是在笑。

“上一回肯定不算數,”她無端心虛了,輕聲說,“那是公事。”

謝騖清見她勢必要論出一個是非曲直的神情,讓著她說:“不管是公事抱,還是私人抱,都按你說的算。”

……

何未想,他是否學過詭辯術,沒人說得過他?

他在屋子裡溜達著,在多寶隔裡的一個白瓷碟裡翻找到飛艇香煙盒,敲了敲香煙盒,想想,又丟回去,對門外要了壺熱茶。

趁人送水的空檔,他進臥房,想收拾床榻。何未立在珠簾外,見他要收錦被,輕聲道:“我又不進去,你倒不用收拾床。”

謝騖清背對著她,將錦被折了幾折,疊成一條,擺在床內側。

他順手把書桌上寫了幾個字的白紙抽走,攥成了團,出來便丟到火盆裡。赤紅的火苗子一下子被紙條撩得冒起好高。

“為什麼燒它?”她猜出這是給他姐夫寫的,如同上次給趙參謀的。

“一時想不出什麼特彆的話,”他平淡地說,“寫得太多了。”

紙雖燒得一時旺,卻是個熱鬨,轉瞬火苗就滅了。

木炭長長久久地燒著,灰黑裡透著鮮紅。

何未盯著那紅,越看心越沉,籌謀安慰他。他已指坐榻,兩人隔著一個矮桌子,坐到一張榻上。壁燈在照片牆那裡,照到他們這裡的光線已弱了不少。

謝騖清將滾燙的茶水倒給她,像熬著耐心似的,並不開口。

他的臉也是真的瘦。幸好不是棱角分明的麵相,瘦不至脫相,隻是讓人瞧著心憐。

“今日你問,我答。”他倒是痛快,知她揣了不少疑問。

“我二叔剛回來,”她輕聲說,“我從他那裡聽到了一些事,不知該先問哪一件。”

他不意外:“已經得到答案的,倒不必再問。謹行發電報的內容,我全知道。”

何未由衷說:“謝謝你,處處為我著想。”

謝騖清笑了笑,沒說話。

“二叔想見你。”她又說。

“因為謝山海?”他仍不意外。

真是他。

“你早知道我們家還做什麼?”她問。

“就算沒和你二叔有生意往來,也猜得到,”他舉杯,吹去杯中浮葉,“你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就算有天大的悟性,也不可能憑著一朝興起就把救人的路子走得如此順。”

“二叔一直放我在曆練,”她嘟囔,“而且,我不是孩子。”

白霧在他臉前,他微垂了眼,笑著說:“是,你的眼界早超過了同齡人。”

還有一問……她猶豫著。

“這便問完了?”他瞧過來。

她試探說:“還有想問的,你未必肯說。”

謝騖清笑答:“我不喜歡欺負姑娘家,尤其你這麼小的。既說讓你問,就會答。”

反複強調年紀,像親手劃了一道鴻溝。

何未不怎麼高興,沒吭聲。

“還不問?”

他似乎話中有話,像要說:當心我反悔。

何未不想放過這個機會,還是問出來:“過去九年,你去了哪裡?”

“過去九年?”

謝騖清沉默地思考著,良久後,出了聲:“過去九年,謝騖清已經死了,為國捐了軀。在……”他回憶著,“你八歲那年死的,父親老友下的手,後來家人將我在南洋藏了一年。你九歲,去了歐洲,在高級軍官學校待了一年多,世界大戰後轉去俄國,俄語就是在那裡學的,其後,謝山海歸國反袁。你十五歲,我回了雲貴帶兵,反軍閥政府、禁鴉片,那時叫謝卿淮。你十六歲,謝卿淮躲過了數不清的暗殺,可惜沒躲過自己的老學長,因燒了人家幾十萬的鴉片又死了一回,這次真險些成土。你十七歲,我有幸還活在這世上,為保住叔叔唯一的血脈撿起謝騖清這個名字,來這裡做人質。”

“在這裡,”他最後說,“去年的十二月一日,認識了你。”

最後這句直戳到人心裡。

人生際遇不可測。北京到雲貴山遙水遠,陸路水路不曉得要換幾回,各省戰火不絕,通信要走上好幾個月……若沒有入京為質,他們兩個恐怕這輩子都難認識。

講述已告一段落。他的九年,生死往複,早活了常人的幾輩子。

謝騖清又開始熬耐心,不急不慌地等著她。

“為什麼後來改了名字,”她受不住這靜,繼續問,“不用山海?”

他笑笑,沒答。

太多人死在他陣前,反袁後,他便用謝山海陪葬了師兄弟們。男兒自當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可男兒腳下的是誰,除了他自己,無人在意。

“可你給我的信,落款是山海。”她再問。

他又笑了,還是不答。

那是十七歲的謝騖清,雖舍了一切,是他最意氣風發時,用這個名字能讓他暫時忘掉被軟禁的挫敗。

“還說都會答。”何未小聲抱怨,見到的隻有他一次比一次深的笑意。

……

不答就算了,不勉強他。

何未想,他笑時真好看。公子清貴,如珪如璋。

謝騖清沒留她吃晚飯,實在院子裡沒人會做正經飯,也沒先準備,怕委屈了她。他掀簾送她到院子裡,何未回頭問:“那你自己吃什麼?”

“公子爺吃過了。”沒等謝騖清說,一旁年輕武官已忙不迭地接話。武官還要說,被提著木桶澆冰的人踹了一腳:是你該插嘴的時候嗎?

她遺憾:“那算了,還說上次沒吃到,這次嘗一嘗你們的手藝。”

“公子爺不喜歡浪費東西,沒讓多做……”

謝騖清揮揮手,親自將人趕走了。他問副官:“鄧元初去哪裡了?”

“說去買東西,”林副官掏出鄧元初留下的懷表算時間,“快回來了,他算好時間的。”

何未坐鄧家車來,須坐同樣的車回去。謝騖清不便送她。

他肩披著軍裝大衣,低頭問她:“要不要先進去?”

她搖頭。縱然有謝騖清的鋪墊,她對鄧公子仍保持著該有的客氣。人家大冷天做陪客,為不乾擾他們又找借口往外跑,總不好人家回來了,還要去屋裡請自己出來。

何未挪到老式的朱紅大門後等著,這一處能避風,還有門縫能見胡同的土路。

她留意到大門紅漆掉了幾處,都快過年了,竟沒補漆。好似無形裡在證明給她看,謝騖清是過客,此處並非他的久留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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